脚步声在桥洞外停住了。
几道手电筒的光柱蛮横地扫了进来，在林野和阿城脸上、身上晃来晃去，刺得人睁不开眼。
“哟呵，还真有俩臭要饭的在这儿挺尸呢！”一个公鸭嗓响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林野眯起眼睛，适应着强光，看清了来人。一共四个，都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或背心，胳膊上露着青乎乎的纹身，流里流气，眼神不善。为首的是个瘦高个，留着寸头，嘴角一道明显的疤痕，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
阿城显然认识他们，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站起身，微微躬着腰：“狗……狗哥？您几位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被称作狗哥的寸头男没搭理阿城，目光直接落在了依旧坐在地上、但手已经按在柴刀上的林野身上。
“生面孔啊。”狗哥上下打量着林野，目光在他那与年龄不符的冷峻表情和手边的柴刀上停留片刻，“小子，混哪儿的？懂不懂规矩？这桥洞是你能随便睡的吗？”
林野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不知道什么规矩，但他知道，在这种人面前，示弱就等于任人宰割。
阿城赶紧打圆场：“狗哥，狗哥您别生气！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弟，刚从来乡下过来，不懂事，不懂事！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着就要去拉林野。
“走？”狗哥旁边一个矮壮混混嗤笑一声，“把这当公共厕所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狗哥摆了摆手，盯着林野：“听说，你小子挺横啊？在老王那儿动了刀子？”
消息传得这么快！林野心里一凛。看来王大海和这个刀疤，可能真有点关系，或者，这片区域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些地头蛇。
“他先要废了我。”林野开口，声音干涩，却没有任何怯懦。
狗哥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这半大孩子的镇定。“行，有种。”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野，“不管谁先动的手，在这片地界上，坏了规矩，就得付出点代价。”
他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搓了搓：“看你也是个穷光蛋，钱就算了。把你身边那玩意儿，还有身上所有值钱的，留下，然后滚出这片儿。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指的，是林野的柴刀。
林野的手指收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钱，他没有。但这把柴刀，是父亲的遗物，是他最后的依仗和念想，绝不可能交出去。
阿城急得汗都下来了，连连作揖：“狗哥，您高抬贵手！他还是个孩子！那破刀不值钱，就是家里砍柴用的……”
“滚一边去！这有你说话的份儿？”矮壮混混一把推开阿城。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野知道，今天这事无法善了。打，对方四个人，而且明显是经常打架的混混，他几乎没有胜算。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没有看那四个混混，而是目光扫过桥洞外面。
洞口不远处，堆着几块半截的板砖。
就在狗哥不耐烦，准备让手下动手抢的时候，林野突然动了！
他不是冲向那四个混混，而是猛地一个箭步冲到洞口，弯腰抄起一块板砖，然后转身，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狗哥四人，最后定格在刚才推搡阿城的那个矮壮混混身上。
“刀，不给。”林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狠劲，“命，有一条。你们谁想要，过来拿。”
他举起板砖，不是对着对方的头，而是对着自己的左手小臂，眼神死死盯着那个矮壮混混。
“今天，你们动我一下，或者动我兄弟一下。”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我就用这砖头，废了自己这只手。然后，只要我没死，你们四个，以后走路最好都睁着眼睡觉。”
这话一出，连狗哥都愣住了。
他们平时欺负人，遇到的要么是跪地求饶的软蛋，要么是抡起拳头就上的莽夫。像这种二话不说，直接拿自己开刀，用自残来威胁的狠人，还是头一回见。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半大孩子！
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决绝，不像是在吓唬人。
矮壮混混被林野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小子，明显就是个不要命的主儿。
桥洞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狗哥的脸色变了几变。为了把破柴刀，逼得一个半大孩子自残，传出去也不好听。而且，这小子身上有股邪性，真逼急了，说不定真能干出什么事来。
他混的是江湖，求的是财，是威风，不是跟一个亡命徒结死仇。
“妈的，碰上个疯子。”狗哥啐了一口，挥了挥手，“行了，小子，算你狠。刀你留着给自己刨坑用吧。”
他阴狠地瞪了林野一眼：“不过，话我给你撂这儿。西边那片棚户区，是老子们罩的。你想去那儿找食儿？可以。但从明天起，你们俩，每天挣的钱，交三成上来。少一个子儿，我卸你们一条腿！”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三个手下骂骂咧咧地走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林野还保持着那个举着砖头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阿城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全湿透了。他看着林野，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
“我滴个娘哎……林野，你……你真是……”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林野慢慢放下举酸了的胳膊，板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刚才那一瞬间，他完全是凭着一股血气在硬撑。
“走吧，阿城哥。”他弯腰捡起包袱和柴刀，声音有些疲惫，“去棚户区。”
他知道，狗哥的话不是玩笑。三成的“保护费”，像一道枷锁，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但至少，他们暂时过了这一关，并且获得了一个进入那片混乱之地的、鲜血淋漓的“资格”。
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