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零五分，阳光像一把薄刃，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插进来，把星芒工作室的地板切成一道道明暗交替的栅栏。苏念星趴在桌沿，肩膀随着呼吸微弱起伏，像一艘搁浅在黑夜与白天之间的船。旧笔记本电脑的边角硌在她手臂下，屏幕仍亮着，音频波形静止成冷蓝色的锯齿——那是她昨夜反复播放的录音，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救生绳。
手机在桌角震动，屏幕亮起一条无署名短信：
「停手，还来得及。」
五个字，像五根钉子，一根根敲进她的视网膜。她盯着那条短信，直到屏幕自动熄灭，倒影里是自己扭曲的脸——眼底青黑，唇角干裂，活像被抽走灵魂的傀儡。
“内鬼。”她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这个她亲手招募、并肩多年的团队里，有人把刀尖对准了她的背心。
门被推开，发出极轻的“咔哒”，像某种暗号。陆廷渊走进来，西装外套上还沾着晨雾的湿气，袖口凝着细小的水珠。他把一杯热美式和一份三明治放在她手边，纸袋边缘的油渍晕开，像一小朵太阳。
“又熬通宵？”声音低而稳，带着一点责备，却更多心疼。
苏念星没回答，只是把手机推过去，屏幕仍亮着那条短信。
陆廷渊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那一瞬，空气仿佛被拉紧的弦。
“他们越急，越说明我们踩到了七寸。”他语气冷静，像手术刀划开皮肤，“先吃饭，再谈反击。”
咖啡的苦味滚过舌尖，苏念星终于找回一丝清醒。她打开笔记本，把音频进度条拖到最初——去年 11 月 15 日 23:47，背景里有初冬的风声，还有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少年般的兴奋在她声音里跳动：“……流星拖尾的角度，我想用 11.7°，和猎户座腰带对齐……磁扣要藏在第二道褶里，像引力断裂的瞬间……”
陆廷渊闭眼聆听，指尖在桌面轻敲，敲出与她心跳同步的节奏。音频结束，他呼出一口长气：“真实到无法复刻——背景噪音的频谱、语速的断续、灵感跳跃的逻辑，后期做不出来。”
“可他们还是会说——AI 合成、深度伪造。”苏念星声音沙哑，“我要更硬的刀。”
“那就去找刀。”陆廷渊掏出手机，点开加密文档，推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沈雨薇的完整履历——普通院校毕业，三年跳槽四次，作品集中赫然出现 2022 年“星屑”系列，与苏念星 2021 年毕业作“陨光”色彩布局高度重叠。再往下滑，是三次应聘星芒的记录：
2023 年 3 月，理由：风格模仿痕迹过重，拒。
2023 年 7 月，理由：缺乏原创辨识力，拒。
2023 年 10 月，理由：与岗位不匹配，拒。
每一栏旁边，都有 hR 的备注截图，红字刺眼。
“她求而不得，反噬便成了捷径。”陆廷渊的声线低冷，“但仅凭个人恩怨，调不动风尚集团、魅影设计、云爆传媒这几路兵马。她背后，有人递刀。”
他再划，是一份鉴定报告高清扫描：
「检材：沈雨薇提供的九张草图
结论：纸张纤维高锰酸钾侵蚀+紫外加速老化，氧化层厚度 0.28-0.31μm，与自然老化 365 天±样本不符，推断做旧时长≤30 天。」
报告落款：国家级材料实验室，红印如血。
苏念星的瞳孔骤然收紧，仿佛有人在她胸口点燃一束冷焰：“她亲手把刀柄递过来了。”
“还不够。”陆廷渊合上手机，“我们要让刀尖指向握刀的人。”
他抬眼，目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对面空荡的工位——张远的椅子被推进桌下，显示器黑屏，像一座无字碑。
“张远昨天 17:42 进入林浩的私人会所，19:15 离开，19:28 账户收到 200 万，备注：咨询费。”
苏念星指尖一颤，咖啡在杯里晃出涟漪。
“你是说……”
“我只是陈述事实。”陆廷渊语气极轻，却像铁锤，“200 万，够买很多‘巧合’。”
空气突然安静，连空调出风口的嘶嘶声都清晰刺耳。苏念星想起创业第一年，张远陪她跑面料市场，暴雨天把唯一一把伞倾向她，自己半边湿透；想起他熬夜做预算，红着眼冲她咧嘴笑：“放心，资金链断不了，有我呢。”
如今，那些记忆像被雨水泡烂的纸，一碰就碎。
她深吸一口气，把翻涌的情绪压进胸腔，打开抽屉，取出一只落满灰尘的平板。充电，开机，屏幕亮起 2022 年的相册——那是她随陈曼去敦煌采风时拍的，大漠星空下，她穿着沾满沙粒的白大褂，在戈壁滩上铺一张宣纸，用水银笔描摹银河。
“如果真有内鬼，”她声音低哑，“那就让时间自己开口。”
平板邮箱里，一封封旧邮件按时间轴排开。
2022.10.03 23:55
发件人：苏念星
收件人：chenman@xxx.
主题：关于“星迹”概念的雏形
「……我想把流星 11.7° 的倾斜角缝进裙摆，让每一道褶都是光年折叠的痕迹……」
附件：三张星空速写，ExIF 信息完整，拍摄时间 23:47-23:54。
——比沈雨薇任何一张“一年前”草图，整整早十四个月。
陆廷渊俯身，看完邮件，眼底终于浮出一丝锋利笑意：“这把刀，够硬了。”
他抬手，替她拨开一缕垂落的发丝，指尖温度掠过耳廓，像无声的誓言。
“接下来，轮到我们递刀了。”
窗外，太阳彻底跃出地平线，金光撞在玻璃幕墙，炸出万丈碎银。
苏念星站在光里，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条通往未知星域的轨道。
她低头，把平板抱在胸前，心跳隔着金属壳传来闷闷的回声——
那是真相在胸腔里，第一次清晰而有力地，叩响了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