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雪只是米粒大的雪点,打在竹篾棚上沙沙响,没过半个时辰,便成了漫天漫地的鹅毛雪,像上天抖落的棉絮,慢悠悠地飘着,把谷里的一切都裹进了白里
松枝托着雪,成了毛茸茸的玉簪;茅草屋顶积了雪,化作圆滚滚的棉团;
连晒谷场青砖缝里的枯草,都顶着一小撮雪,像撒了把碎糖。
姜家的山洞里,阿奶正和儿媳妇们围在火塘边做冬衣,炭火烧得旺,把每个人的脸都烘得红扑扑的。
她手里的针线穿梭得快,偶尔抬头叮嘱一句:“袖口多缝两道线,开春种地耐磨。”
大伯娘笑着应着,手里却没停,剪刀剪布的“咔嚓”声、棉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混着火塘里木炭偶尔的爆裂声,织成了暖融融的调子。
男人们则聚在谷口的农具房,姜二叔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铁锤,正给犁头补缺口。
最热闹的要数晒谷场那两排青砖房。东头的屋里,李童生正站在土坯搭的讲台上教认字。
他手里拿着根裹了布的木棍,他写了个“谷”字,声音洪亮:“这是咱们的‘谷’,青龙谷的谷,有田有口,就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
西头的屋子更热闹,温老先生正领着孙女温书瑶,把晒干的草药摊在长桌上。
温老先生拿起一株蒲公英,白发在灯光下泛着光:“这是蒲公英,叶子带锯齿,开黄花,根能清热,叶子能泡水,春天去山里采,记得要带露水的,药效最好。”
村里的妇人都凑上前看,有的还掏出帕子包了点样品,嘴里念叨着:“记下来,开春去采,省得总麻烦温老您。”
温书瑶则在一旁,偶尔帮忙纠正:“张婶,这是柴胡,不是薄荷,薄荷叶子更圆呢。”惹得众人都笑了。
雪连着下了三天才停。清晨推开屋门,整个青龙谷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能没到脚踝。
天刚亮,谷里人就扛着扫帚出来扫雪了。数孩子们最开心,拿着小铲子堆雪人,还把棍子插在雪人脸颊上当鼻子,笑声在雪地里飘得老远。
扫完雪,谷里就开始忙着烧炭。姜二叔领着几个汉子去后山的炭窑,雪后的山林静得很,只有脚踩积雪的声音。
他们把早就备好的硬木搬进窑里,码得整整齐齐,再封上窑口,点燃窑底的柴火。
烟从窑顶的烟囱里冒出来,在雪地里拖出一道灰蓝色的线,渐渐散在半空。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有人守着炭窑,添柴、控温,直到窑里的木头变成黝黑的木炭,敲起来“砰砰”响,才小心地把炭运回家。
各家的储藏室里,木炭堆得像小山,黑亮亮的,看着就暖和,要等堆到够烧整个冬天,男人们才松口气。
可谁也没料到,今年的雪会下得这么久。
从冬至那天起,雪就没断过,有时是鹅毛大雪,有时是细密的雪粒,陆陆续续下了一个月。
青龙山被裹在厚厚的雪壳里,连谷口的路都被雪封了半截。
谷里人更忙了,每天都要扫雪,还要检查屋顶的积雪,怕压塌了茅草。
姜老爷子每天都要去谷口看看,眉头皱着:“这雪下得太久,怕是外面的路更难走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天终于放晴了。
太阳出来时,雪开始融化,屋檐下的冰棱滴着水,“滴答滴答”落在雪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中午时分,村长召集谷里人在晒谷场开会,拍了拍手里的烟袋:“雪停了,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九,咱们今年一起在青砖房吃年夜饭,各家都出点力,热热闹闹过个年。”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应和着,脸上满是笑意。
接下来的一天,谷里就忙开了。各家都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了出来:姜家杀了鸡,鸡汤炖得奶白,飘着葱花,香味从厨房飘出来,引得孩子们在门口打转;
张家拿出了晒干的腊肉,切得薄薄的,蒸在碗里,油润润的。
李童生则贡献了一坛米酒,坛口一打开,酒香就飘了满院。
男人们搬桌子,把青砖房里的长桌拼在一起,摆成一个大圈;妇人们则洗菜、切菜,灶台上的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连空气里都飘着喜庆的味道。
年夜饭那天,青砖房里点满了油灯,亮堂堂的。长桌上摆满了菜:炖鸡汤、蒸腊肉、炒青菜、凉拌木耳,还有孩子们爱吃的红薯丸子,金黄的丸子堆在盘子里,像小元宝。
村长、温老爷子和姜家老爷子坐在主位,手里端着米酒碗。
村长先开口,声音有些激动:“今年这年,过得不容易,雪大,外面世道也不太平,但咱们青龙谷安稳,靠的是大家伙儿齐心。我。
先干了这碗,祝咱们谷里人新的一年,平平安安,有饭吃,有衣穿!”说完,一饮而尽。
温老爷子也端起碗,白发在灯光下泛着光:“我添一句,祝咱们谷里的孩子都能认字,咱们的人都能懂草药,日子越过越踏实。”
姜老爷子则看着众人,眼神温和:“咱们青龙谷,就是一家人,往后也要互相帮衬,守住这份安稳。”
说完,三人一起举杯,底下的人也都端起碗,米酒的醇香在嘴里散开,暖到了心里。
孩子们吃得最快,放下碗就跑去院子里放鞭炮。
p大人们则坐在屋里聊天,有的说开春要多种些玉米,有的说要帮温老先生多采些草药,还有的说要给孩子们盖个新的学堂,话里话外,都是对来年的盼头。
可他们不知道,山谷外的世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这场大雪下得太久,京城里的老皇帝一病不起,腊月里就驾崩了。
几位皇子为了争皇位,各自拉拢大臣,调兵遣将,京城里的兵戈声连几百里外都能听见。
大雪封了路,粮食运不出去,流民到处都是,有的冻饿而死在路边,有的则被乱兵裹挟,成了战场上的炮灰。
杨铁柱的远房亲戚,去年去城里做买卖,今年开春托人带信来,说城里“血流成河,连雪都是红的”,只是这信在半路耽搁了,还没传到青龙谷。
谷里人依旧过着安稳的日子。
开春后,雪化了,田地里的土松了,男人们扛着锄头去种地,新翻的泥土泛着清香,播下的种子很快就冒出了嫩芽;
妇人们则去山里采草药,温老先生教的知识派上了用场,采回来的草药晾在屋檐下,成了谷里的“宝贝”;
孩子们依旧在青砖房里读书,李童生教他们写“春”“种”“收”,告诉他们“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初夏的一天,姜月妍在田埂上除草,看见远处的山巅还残留着一点雪,像给青山戴了顶白帽子。
她直起腰,擦了擦汗,望向谷里——青砖房的烟囱冒着烟,孩子们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温老先生正领着人在药庐前晒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