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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收时,林澈后颈的薄汗混着檐角滴下的水珠子,顺着衣领往脊背上滚。

他蹲在破庙屋脊的青瓦间,左手还保持着托住小满后颈的姿势——小姑娘蜷在他怀里睡得正熟,盲杖上的红绳被夜风吹得轻晃,扫过他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

那是三年前小满被人贩子抓去时,他翻了三条街的围墙才抢回来的,当时碎玻璃扎进肉里,现在摸起来还硌得慌。

铜扣在他掌心被捂得发烫,x7Ω的刻痕像块烧红的炭。

他闭了闭眼,把小满往怀里拢了拢,指节无意识地叩着瓦当。

小满那句“最后一响像是用指甲刮出来的”在脑子里转了三圈,突然想起师父教听劲时说的话:“八极拳的听,不是耳朵听,是骨头听——雨打瓦,瓦传震,震入骨,骨辨音。”

他深吸一口气,让雨水浸凉的肺叶慢慢沉下去。

檐角最后一滴雨坠下时,他猛地睁开眼——睫毛上的水珠被视线烫得炸开。

不是漏了一响,是第五响的震颤频率比寻常低了半拍,混在雨声里像被人用湿布捂住了钟舌。

第六响的刮擦声更不对,那根本不是铜铃在响,是有人用指甲刮着钟壁,每道划痕的间隔,和摩斯密码里的“救”字完全吻合。

“小满。”他轻声唤了句,小姑娘在睡梦里皱了皱眉,盲杖往他手心里拱了拱。

林澈把铜扣塞进她掌心,又用自己的手裹住:“哥去去就回,你在庙里等阿锤来接,记住,红绳要是凉了——”

“就咬舌头喊疼。”小满迷迷糊糊接话,盲杖在他手背上敲了两下,“哥小心崔九的人。”

林澈喉咙发紧,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亲。

破庙外的青石板还淌着水,他踩着水洼往湖心亭跑,鞋跟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却比不过心跳快——柳婆子的秘密,崔九抢的契,还有那声被捂住的“救”,全他妈拴在钟楼上。

湖心亭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老瘸爷的独腿凳在青砖上刮出刺啦声。

林澈掀帘进去时,老头正往粗陶壶里续水,茶香混着雨水的腥气涌过来:“我当是谁,半夜踩得青石板响得跟敲丧钟似的。”

“你早知道。”林澈扯了张竹椅坐下,手肘撑在斑驳的茶案上,“柳婆子失踪前,是不是常在子时去钟楼?”

老瘸爷的手顿在半空,壶嘴的水线歪了,溅在茶案上洇开个深色的圆。

他抬头时,左眼的翳膜在烛火下泛着白:“不是去,是‘被召去’。二十年前她是初代测试员,负责校准时间轴——九域的时间流速跟现实不一样,快时一天抵现实三月,慢时三月才过一天。后来系统出了故障,时间轴开始漂移,上头怕数据乱套,就封了她的口。”

林澈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想起昨天在黑市看到的契——那些被高价收购的“时间契”,根本不是什么游戏道具,是柳婆子用命记下来的时间校准数据。

崔九抢契,是怕真相传出去,游戏里的“高手”突然发现自己辛辛苦苦练了十年的功夫,现实里才过了三个月。

“所以钟楼不是报时。”他盯着老瘸爷独腿下的青砖缝,那里嵌着半截生锈的铜钉,“是维持数据稳定的锚点。”

老瘸爷没接话,只是把茶碗推到他面前。

茶水太苦,林澈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却在碗底摸到一道刻痕——和他铜扣上的x7Ω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的观测塔顶层,苏晚星的指尖在全息键盘上敲出残影。

她盯着屏幕里跳动的Id“L.c.”,那串字符在数据洪流里像团烧不熄的火。

当画面切到林澈用虎形拳破赵枭护体劲的录像时,她的呼吸突然一滞——动作波形图上,那道凌厉的弧线,和父亲档案里“火种样本A01”的轨迹重叠度高达98.7%。

“父亲说……只有真正理解‘力从地起’的人,才能激活归零协议。”她对着空气轻声说,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微微发抖。

三年前父亲被逐出项目组时,最后留给她的话是:“九域不是游戏,是筛子。当时间轴彻底混乱那天,能接住漏下来的‘人’的,只有明白‘力从地起’的人。”

她按下确认键,一份标注着“钟楼检修通道”的结构图被加密发送至青梧镇户籍司的备份节点。

窗外的乌云散了些,月光漏下来,照在她腕间的银色手环上——那是父亲参与研发“九域”时的工作牌,现在,它的主人正蹲在湖心亭里,喝着比现实更苦的茶。

后半夜的风裹着潮气钻进林澈的衣领。

他离开湖心亭时,老瘸爷往他怀里塞了个油纸包:“柳婆子藏的契,我偷摸抄了份在里头。钟楼第三层有个暗格,钥匙在——”

“在铜铃舌的红绳结里。”林澈摸了摸胸前的铜扣,突然笑了,“小满说那红绳像盲文,我就该想到。”

老瘸爷没说话,只是用独腿凳往门边走了两步。

竹帘被风卷起来,露出外头渐亮的天色——东边的云缝里漏出鱼肚白,照得青石板上的水洼像撒了把碎银。

林澈把油纸包揣进怀里,转身往钟楼方向走,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像是在应和什么。

次日清晨的溪边,林澈脱了外衣,只穿件月白色的中衣。

他蹲在鹅卵石上,掌心贴着冰凉的溪水,看波纹一圈圈荡开。

远处的钟楼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溪水流动的节奏,一下,一下,像在数什么——

突然,他的手指在溪底碰到个硬物。

捞起来一看,是块半透明的水晶,里面裹着半截红绳,绳结的形状,和钟楼铜铃舌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晨雾还未消散时,林澈已经在溪边打了七遍虎形拳。

月白色的中衣被汗水洇出深灰色的云纹,沾着草屑的赤脚踩在鹅卵石上,每一步都仿佛在丈量大地的脉搏。

第三遍“双撞掌”收势时,他忽然停住了——在水面的倒影里,一圈涟漪正从他脚边的石缝下泛起。

这不是风吹的,波纹中心有细碎的震颤,就像有人在地下敲了一面小鼓。

“地下?”他蹲下身,指节抵着湿滑的鹅卵石,凉意顺着骨缝往脊椎里钻。

后腰的铜扣被体温焐得发烫,他鬼使神差地把它摸了出来,将刻着x7Ω的那面贴在石头上。

嗡——

震动顺着铜扣窜进掌心,这声音极像昨夜钟楼第五响被湿布捂住的闷响,却多了几分断断续续的节奏。

林澈屏住呼吸,耳尖微微发颤——哒…哒…哒…停顿三秒,哒…哒…哒…哒…这不是自然震动,是摩斯密码!

“x…7…Ω…启…”他嘴唇动了动,喉咙发紧。

三年前小满被拐时,他在人贩子窝棚的墙缝里也摸到过类似的刻痕;半年前柳婆子失踪前,往他茶碗底按的也是这三个符号。

而“启”字,让他想起小满总攥着的红绳——那是她娘走前系在她盲杖上的,说是“等启了,就能见着娘”。

“小满她娘……”他手指蜷进掌心,铜扣边缘硌得生疼。

溪水漫过手腕,他忽然想起老瘸爷说柳婆子是初代测试员,负责校准时间轴的。

如果钟楼是数据锚点,那地窖里困着的,会不会是被系统封了口的“校准者”?

“必须夜探钟楼。”他抹了把脸上的水雾,发梢滴下的水珠落进溪里,惊得游鱼窜出一道银白的弧线。

当太阳爬到镇东老槐树树梢时,林澈一瘸一拐地晃进集市。

左膝绑着渗血的布带(其实是他用鸡血染的旧汗巾),右手拎着半块发霉的炊饼,活脱脱像个被街头混混揍惨的倒霉蛋。

“小哥要麻绳吗?”卖杂货的老张头抠着鼻孔问道,“要粗的还是细的?”

“粗的,三指宽。”林澈踉跄着撞在货摊角,顺势把两袋石灰粉扫进怀里,“再给我捆干稻草——我住的那破庙漏雨,用来铺床。”

老张头瞥了眼他的“伤腿”,没多问,只是往麻绳里多塞了一段铁丝:“这玩意儿结实,你省着点用。”

林澈把东西塞进破庙后,转身去找小满。

小姑娘正蹲在墙根,盲杖尖跟着路过的猫尾巴晃动。

他摸出一块麦芽糖塞进她手心:“跟哥绕城墙根走一圈,听听巡城队的脚步声。”

“又要翻墙啊?”小满舔着糖,盲杖在他鞋尖敲了两下,“上次爬城隍庙,你把我挂在屋檐上晾了半宿。”

“这次有正事。”林澈弯腰背起她,粗布裙角扫过青石板,“仔细听好他们换岗的间隔时间。”

城墙根的苔藓被晒得发蔫,巡城队的皮靴声由远及近。

小满的手指抵在他后颈,随着脚步声轻轻点着:“第一队,七步一停;第二队,五步一拐……”她忽然皱起眉,指尖停住了,“换岗慢了七秒。”

“慢了?”林澈的心跳漏了一拍。

平时巡城队卯时换岗,误差不超过两秒。

“最后那队的脚步声发虚,好像鞋底沾了泥。”小满歪着头说,“有人在拖延时间。”

林澈嘴角上扬。

崔九的人在盯着钟楼,柳婆子的旧部可能也在,甚至——他想起昨夜苏晚星发送的结构图,青梧镇户籍司的备份节点,会不会还有游戏官方的人?

“看来不止我们想进钟楼。”他捏了捏小满的手,“晚上阿锤来接你,记住,红绳要是凉了——”

“就咬舌头喊疼。”小满把麦芽糖渣子抹在他衣襟上,“哥要是被机关扎成马蜂窝,我就用盲杖敲你屁股。”

子时三刻,林澈蹲在钟楼西檐的瓦垄里。

月光被云层撕成碎片,洒落在他腰间的麻绳上,就像一条银蛇。

“千机引线修复了吗?”他眯眼盯着檐角垂落的细钢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是崔九的人加的机关,碰到就会触发警钟。

但苏晚星发来的结构图里,检修管在西檐第三块瓦下——他摸出怀里的铜扣,在瓦当上轻轻一磕。

瓦缝里露出一个巴掌大的铁盖,林澈拽着麻绳滑了进去。

管道里霉味刺鼻,他屏住呼吸往下爬,突然脚踝一紧!

是铁索!

本能反应比脑子还快,他像游龙一样拧身,左腿蜷起避开铁索,右手甩向腰间——石灰粉“唰”地炸开,迷了红外感应器的眼。

借着这点空隙,他右足蹬住管壁,整个人倒吊下来,左手撑住墙缝,险险避开了头顶落下的机关刃。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掌心触到一块凸起的金属板。

系统提示突然在视网膜上炸开:

【检测到高阶武学残篇《钟鸣劲·醒神式》(残),是否拓印?

限时维持40分钟。】

“拓!”林澈咬着牙,指尖的触感突然变得清晰——金属板上的纹路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用内力震出来的。

清冽如泉的气息顺着掌心窜入,他感觉肺叶被钟声涤荡,连方才撞在管壁上的淤青都不疼了。

“这就是钟鸣劲?”他试着提气,胸腔里竟泛起细微的嗡鸣,好像有一口小钟在震动。

就在这时,黑暗深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穿旧鞋的孩子……”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擦过铜器,“你终于来了。快走,它要醒了……”

林澈后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旧鞋?

他低头一看——脚上的青布棉鞋是小满用柳婆子留的碎布缝的,鞋尖还补着一块梅花形的补丁。

“谁?”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刚擦亮,整座钟楼突然轰鸣!

十二口铜钟无风自动,钟声震得他耳膜生疼,鲜血顺着耳郭往下淌。

视网膜上的系统警告疯狂闪烁:

【检测到非法访问核心节点,启动“守钟人”防御机制。】

林澈咬着牙,用《钟鸣劲·醒神式》抵御眩晕。

钟声里,他听见那沙哑嗓音的最后一句话:“护住x7Ω……它在找……”

话音戛然而止。

钟楼的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月光漏进来,照在他掌心的金属板上——那里刻着半枚残缺的印记,和铜扣上的x7Ω严丝合缝。

而在更深处的黑暗里,一道猩红的光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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