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摄政王府,密室。
宇文卓盯着桌上最新的战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如同他此刻烦躁的心绪。
“董琥这个蠢货!”宇文卓咬牙,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本王让他集中兵力攻打金城,他竟敢私自分兵回援河套!一万五千人……就这么扔到河套那个烂泥潭里去了!”
赵乾侍立一旁,神情凝重,却没有立刻接话。
这位从蜀地败归后更显沉稳的谋士,此刻正快速梳理着整个战局。
“王爷息怒。”片刻后,赵乾缓缓开口,“董琥此举固然愚蠢,但也是被李晨和郭孝逼到了墙角。河套若失,他确实腹背受敌。只是……他选错了应对之法。”
“赵先生,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金城那边,董琥分兵后,攻城力量必然不足。白狐和楚怀城不是易与之辈,若不能速克金城,战事拖下去……”
“拖下去,对王爷最不利。”
“朝廷内外,反对王爷的声音从未停歇。柳承宗那些人在暗中窥伺,太后和幼帝也在等待时机。西凉战事若久拖不决,粮草耗费巨大,朝中怨言必然四起。更可怕的是潜龙李晨的主力至今未动。郭孝用兵,最善后发制人。他们在等什么?”
宇文卓心头一凛:“先生的意思是……”
赵乾走到巨大的北地舆图前,手指先点向金城,又划向潜龙城的方向:“王爷,孝以为,我们或许该重新审视整个战略。先前定策,是以王爷五万私兵为主力,联合董琥,强攻金城。但现在董琥自乱阵脚,此策风险大增。”
“那先生有何高见?”宇文卓皱眉。
赵乾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眼中闪烁着谋士特有的精光:“王爷手中,除了五万私兵,可还有别的力量?”
宇文卓一怔:“先生是指……朝廷那十几万兵马?”
“正是。”赵乾点头,“那十几万兵马,虽粮草调配受户部、兵部掣肘,调动缓慢,且内部派系复杂,不如王爷私兵如臂使指。但……他们毕竟是朝廷正军,名义上听命于王爷这个摄政王。”
“先生继续说。”
赵乾深吸一口气,说出已在心中酝酿多时的谋划:“某建议,调整方略。明面上,以‘平定西凉内乱、维护朝廷法统’为名,动用朝廷那十几万兵马,作为攻打金城的主力!王爷可任命心腹将领统领,再以董琥剩余兵力为辅助,大张旗鼓,进逼金城!”
宇文卓眉头紧锁:“朝廷兵战力参差不齐,将领心思各异,能打下金城?”
“未必需要真正打下。”赵乾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这十几万朝廷兵的作用,是‘势’,是‘饵’!他们声势浩大进逼金城,白狐和董璋必然全力防守。而此刻,金城真正的威胁,来自哪里?”
宇文卓眼睛一亮:“来自本王那五万私兵!”
“对!”赵乾手指重重按在金城位置上,“王爷的五万私兵,可一分为二。抽出两万精锐,混入朝廷大军之中,作为真正的攻坚锋锐。有这两万私兵作为骨干,朝廷那十几万人的战力将提升数个档次,足以对金城形成巨大压力,逼出潜龙的援军!”
宇文卓完全跟上赵乾的思路,呼吸微微急促:“而剩下的三万私兵……”
赵乾的手指猛地从金城方向划出一道弧线,直刺地图上标注的“潜龙城”!
“剩下的三万私兵,秘密集结,轻装简从,绕开正面战场,直扑兵力空虚的潜龙腹地!”
“李晨要救金城,必派主力西进。届时潜龙本城及晋州防御必然薄弱。三万精锐私兵,以有心算无心,突然发难,有很大机会一举捣毁潜龙根基!就算不能完全攻克,也能逼李晨回师自救,金城之围自解!”
宇文卓听得心头狂跳,眼中光芒大盛:“好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大张旗鼓打金城,实际上真正的杀招,是直取潜龙!李晨和郭孝就算再能算计,也料不到本王敢在此时分兵奇袭他们的老巢!”
“此计关键在于虚实转换,时机把握。朝廷兵和两万私兵攻金城,必须打得凶狠,打得真实,才能逼出潜龙援军,也才能掩护另外三万私兵的奇袭行动。同时,要严密封锁消息,那三万奇兵的动向,绝不能让潜龙细作探知。”
宇文卓在密室内踱步,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
朝廷兵打金城,胜了固然好,败了也不伤他根本,还能消耗朝廷力量。
真正的胜负手,在那三万直捣黄龙的私兵身上!
“只是……”宇文卓忽然想到一点,“朝廷那十几万兵马的粮草调度,柳承宗那些人会不会再使绊子?”
赵乾冷冷一笑:“王爷可公开上奏,言西凉战事关乎朝廷威严,请太后和幼帝下旨,全力支持平乱。将粮草压力公开化,柳承宗若再暗中阻挠,便是贻误军机,王爷正好借机发作,铲除异己。此为阳谋,他们反而不好明着阻拦。”
“妙!”宇文卓抚掌大笑,“赵先生此计,将局势盘活了!就这么办!立刻传令,调整部署!”
宇文卓眼中凶光毕露:“李晨,郭孝,白狐……本王这次,要跟你们玩一把大的!看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
就在宇文卓和赵乾定下新的战略同时,千里之外的河套西部,风陵渡。
此处是黄河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渡口,也是连接河套东西部的要冲之一。
此刻,渡口南北两岸,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北岸,铁弓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眺望着东面扬起的滚滚烟尘。
那是董琥派出的援军先锋,约三千骑兵,由部落悍将脱脱不花率领,正疾驰而来,意图夺回渡口,打通东进通道。
副将站在铁弓身侧,低声道:“将军,探马回报,脱脱不花部来势汹汹,但队形有些散乱,应是急行军所致。后面二十里,还有约五千步骑混杂的主力。”
铁弓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传令南岸伏兵,按计划准备。北岸守军,稍作抵抗便佯装不支后撤,放他们过河。记住,败要败得真,撤要撤得乱。”
“是!”副将领命而去。
铁弓的目光依旧锁定东面。
这位戍边多年的将领,脸上每道皱纹都刻着风霜,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主公和郭先生的谋划,河套是重要一环。
而他的任务,就是在这里,吃掉董琥派来的这支援军,至少也要重创之,让董琥彻底陷入两难。
“瓮已备好,”铁弓低声自语,“就等鳖入瓮了。”
约半个时辰后,脱脱不花的三千骑兵如狂风般卷至风陵渡北岸。
渡口处,仅有数百“惊慌失措”的潜龙守军在仓促布防。
“哈哈哈!潜龙兵不过如此!”脱脱不花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见状大喜,挥刀狂吼,“儿郎们,冲过去!夺下渡口,王爷重重有赏!”
西凉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催动战马,如潮水般涌向渡口。守军的箭矢稀稀拉拉,抵抗显得软弱无力。很快,渡口防线被冲破,守军“狼狈”向南岸溃退。
脱脱不花不疑有诈——在他看来,潜龙军在河套兵力有限,分守各处,此处防守薄弱再正常不过。夺取渡口,打通道路才是首要!
“过河!追上去!”脱脱不花一马当先,冲上临时加固的浮桥。三千骑兵轰隆隆跟上,马蹄踏得浮桥剧烈摇晃,水花四溅。
就在先锋骑兵大半过河、后续部队正要跟上时,异变陡生!
南岸那些“溃退”的守军突然止步,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架架造型奇特的弩机!
与此同时,渡口两侧的芦苇荡和土丘后,响起尖锐的哨音!
“放!”一声厉喝划破长空。
“嘣嘣嘣——!”
机括震响,不是弓弦声,而是某种更沉闷、更有力的弹射声!数百支特制的短矛般的巨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覆盖了刚刚上岸、队形尚未展开的西凉骑兵!
这不是抛射,是近乎平射!短距离内,威力恐怖!
“噗噗噗——”
血肉撕裂声、战马嘶鸣声、人的惨叫声瞬间爆开!
冲在最前面的上百骑连人带马被钉死在地!脱脱不花反应极快,猛地俯身马背,一支弩箭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带起一溜火花,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有埋伏!结阵!”脱脱不花狂吼,心中却是一沉。
然而,埋伏不止于此。
渡口两侧,各杀出约五百黑甲步兵,左手持厚重方盾,右手持长柄斩马刀,步伐整齐,沉默推进,瞬间截断了浮桥与南岸的联系!
与此同时,北岸方向也响起喊杀声——本该“溃退”的部分潜龙守军去而复返,配合从侧翼杀出的骑兵,开始攻击尚未过河的西凉后队!
脱脱不花的三千先锋,被拦腰截断,分割包围!
“将军!浮桥被占,后路断了!”亲兵惊慌喊道。
脱脱不花双目赤红,看向前方。那些手持斩马刀、结阵推进的潜龙步兵,让他想起了一种传闻中潜龙独有的战法——刀盾墙,专克骑兵冲锋!
再看远处土坡上,不知何时立起了一面“铁”字大旗,旗下立着一将,身影沉稳如山。
“铁弓……”脱脱不花咬牙,知道自己中计了。但他毕竟是沙场老将,凶性被激发出来,“儿郎们!向前冲!冲破这些步兵,还有生机!随我杀!”
剩余的一千多骑聚拢起来,发起决死冲锋。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潜龙步兵阵中突然掷出的数十个黑乎乎的陶罐。
陶罐落在骑兵冲锋路径上,碎裂。
下一刻——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迸现,硝烟弥漫,破片横飞!战马惊嘶,骑手坠地,冲锋阵型大乱!
“震天雷……是震天雷!”有西凉兵惊恐尖叫。
脱脱不花也被气浪掀得一阵晃动,耳中轰鸣,眼中尽是惊骇。这就是传闻中潜龙那种能爆炸的可怕武器!
就这么一耽搁,潜龙的刀盾墙已经稳稳压上,长刀如林,开始冷酷地收割陷入混乱的骑兵生命。两侧,潜龙的弓箭手和弩手开始精准点名。
败局已定。
脱脱不花知道,自己这三千先锋完了。
他看向北岸,后队也在遭受攻击,浮桥被占,援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渡河。
“突围!往东突围!”脱脱不花调转马头,带着仅存的数百亲兵,试图从侧翼杀出血路。
然而,一支约五百人的潜龙轻骑,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们突围的方向上。为首一将,手持长枪,正是铁弓麾下擅长骑战的副将。
“脱脱不花,留下吧!”副将冷笑,长枪一指,“杀!”
最后的围剿开始。
这场渡口伏击战,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一个时辰。脱脱不花的三千先锋骑兵,大部被歼,脱脱不花本人被生擒。
北岸的五千后队见势不妙,仓促后撤二十里扎营,再不敢轻易前进。
铁弓站在南岸,看着士兵们清理战场,收缴战马兵器,押送俘虏。副将兴奋地前来汇报战果。
铁弓听完,只是点点头,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将军,此战大胜,为何……”副将有些不解。
铁弓望向东南方向,那是董琥主力和宇文卓援军可能来的方向,更是潜龙本城的方向。
“胜了一场而已。”铁弓缓缓道,“河套的棋局,才刚刚开始。真正的硬仗,恐怕还在后面。传令各部,抓紧休整,加固防御。另外,派人给红河谷送信,告知此处战况,请阎媚夫人加强戒备,谨防燕王异动。”
铁弓心中清楚,自己在这里打得越狠,潜龙本城可能承受的压力就越大。宇文卓不是庸人,郭先生能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算计郭先生。
这场席卷北地的风暴,还远未到最猛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