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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脆响,在那名斥候惊恐的注视下,李玄手中的那卷竹简,被他生生捏成了两段。

竹简的断口,参差不齐,像野兽啃噬过的骨头。

几滴尚未干涸的血,从断裂的竹简上渗出,染红了李玄的手指。那血,是写下这行字的斥候的,此刻却像是从李玄自己的指尖流出来一般,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

当众献舞。

这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李玄的脑子里。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上蔡县的府衙广场上,火把烧得噼啪作响,熏人的黑烟与烤肉的焦香混在一起。一群衣衫褴褛、满身污秽的黄巾贼寇,正围着篝火,举着酒坛,发出野兽般的狂笑与嘶吼。

而在那片喧嚣与肮脏的中央,一个少女,身着不合身的舞衣,脸上挂着屈辱的泪痕,在无数双贪婪、淫邪的目光注视下,被迫扭动着身体。

那个叫何曼的蠢货,大概正坐在最高处,一边撕扯着羊腿,一边用他那双看过来的、带着酒气的眼睛,欣赏着这份只属于胜利者的“余兴节目”。

李玄的胸中,没有怒火。

那股在议事厅里被点燃的滔天怒火,在看到这行血字时,竟被瞬间浇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可怕的东西。

是极致的冷静,是绝对的冰寒。

就像一块被烧到赤红的铁,被猛地浸入冰水之中,所有的热量都向内收缩,凝聚成足以斩断一切的、最锋利的锋芒。

站在他身侧的张宁,只觉得周遭的空气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她看到主公缓缓抬起那只被血染红的手,用另一只手的衣袖,慢条斯理地,将指尖的血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可他越是如此,张宁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她宁愿看到李玄暴跳如雷,宁愿看到他拔剑咆哮。那样的愤怒,是可以宣泄的。而此刻这种沉默的、内敛的愤怒,却像是一座正在积蓄力量的火山,一旦喷发,便会焚尽一切。

“传令王武。”

李玄开口了,声音平得像一汪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情绪。

“让他不必等我,全速前进。明日午时之前,我要他把霹雳车,架到上蔡县城三百步外。”

身后的传令兵闻言,身体一震。

全速前进?从这里到上蔡,快马加鞭也得一天一夜。先锋营还带着那一百台沉重无比的霹雳车,这……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还有。”李玄没有理会传令兵的惊愕,继续说道:“传令全军,取消所有休息,强行军!目标,上蔡!”

此言一出,不只是传令兵,就连张宁的脸色都变了。

“主公!”她忍不住出声,“如此强行军,人吃得消,马也吃不消!不等到了上蔡,将士们便已是疲兵,战力十不存一,这……”

“战力?”李玄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里面没有杀意,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空洞的、深不见底的黑。

“我不需要战力。”他淡淡地说道,“我只需要他们,在何曼的庆功宴结束之前,赶到那里。”

“然后,看着我,如何将那座城,从地上抹去。”

说完,他猛地一夹马腹,照夜玉狮子发出一声长嘶,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朝着大军的最前方,狂奔而去。

只留下一脸骇然的张宁,和那名不知所措的传令兵。

……

夜,已经深了。

郡守府,后勤司的议事厅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陈群站在那副巨大的沙盘前,已经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了整整两个时辰。他面前的沙盘,精准地复刻了从郡城到汝南一带的所有地形,山川、河流、道路、村庄,纤毫毕现。

数十名文吏在他的指挥下,如同最精密的齿轮,紧张而有序地运转着。

每一刻钟,都会有来自前方的斥候,将最新的军情送抵。

“报!王武将军先锋营已过白狼坡,预计半个时辰后抵达清水河!”

“报!主公中军已越过官道第一个驿站,速度未减!”

陈群听着汇报,手中的竹竿在沙盘上不断移动,计算着粮草与大军的距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太快了。

主公的行军速度,比他预估的最快速度,还要快上三成。

这意味着,他原本安排的、在第二个驿站为大军补充给养的计划,已经跟不上了。

“长史大人,这么下去不行啊!”一名负责粮草调度的官员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我们运粮的牛车,速度根本跟不上大军的脚程!再过一个时辰,前方的将士们就要断粮断水了!”

“是啊长史,要不……要不还是请示主公,让他放缓一些……”

厅中的气氛,因为这条消息,瞬间变得焦灼起来。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血污和惊慌。

“长史大人!主公……主公急令!”

亲卫将一卷用火漆封死的密令,高高举过头顶。

陈群心中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快步上前,接过密令,撕开火漆。

当他看清密令上那寥寥数语时,饶是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性,瞳孔也不由得猛地一缩。

厅内的其他官员围了上来,当他们看到那道命令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明日午时之前……兵临上蔡城下?!”

“疯了!主公一定是疯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是要让将士们活活跑死在路上吗?”

整个议事厅,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被这道不合常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命令给吓傻了。

唯有陈群,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没有去质疑命令的合理性,而是立刻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主公,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什么足以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立刻兵临城下的事情。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命令的最后。那里,用极小的字,写着一行备注:人可歇,马可换,粮草辎重,不得有误。

陈群的眼睛,亮了。

他明白了。

主公不是疯了。他是在给后方出题,也是在考验他陈群的能力。

“都慌什么!”陈群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厅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给镇住了。

“主公的命令,就是军法!我等要做的,不是质疑,而是执行!”陈群的声音,冰冷而锐利,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现在起,所有人,听我号令!”

他快步走回沙盘前,拿起那根竹竿,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传我将令!即刻起,征调城内所有脚夫、商队之骡马,快驴!一个时去内,我要三百匹!告诉他们,所有征调,战后双倍偿还!若有损坏,郡守府十倍赔付!”

“将府库中所有烘烤好的麦饼、肉干,全部装上快驴!再备清水,一人双份!不要牛车,只要快驴!组成轻骑补给队!”

“命张机瑶神医座下弟子,立刻组建三支战地医疗队,携带所有治疗跌打损伤、恢复体力的药丸,跟随补给队出发!”

“在沙盘上,沿着官道,每隔三十里,给我设一个点!”陈群的竹竿,在沙盘上重重地点下,“告诉轻骑补给队,不必追赶大军!他们要做的,是赶在大军抵达之前,在这些点上,建立临时补给站!把热水烧好!把肉干烤热!等着将士们!”

一道道命令,如行云流水,从陈群口中不断发出。

他身后的文吏们,已经完全看傻了。

他们终于明白,什么叫【经世之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粮草调度了。这是一种将整个郡城的资源,精准到每一个细节,全部压榨出来,服务于前线的能力!

“长文,你……”一名与陈群私交甚好的官员,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忍不住担忧道。

“主公的怒火,需要用敌人的血来浇灭。”陈群没有回头,只是盯着沙盘,声音沙哑却坚定。

“而我的职责,就是确保,在主公的刀锋抵达敌人咽喉之前,他的刀,不会因为缺少磨砺,而慢上一分。”

……

官道上,玄甲军的士兵们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炸开了。

他们已经跑了整整一夜。

身边的景色在飞速倒退,耳边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整齐的脚步声。

“他娘的……老子……老子快不行了……”一个新兵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

“闭嘴!”旁边的老兵低吼道,“想死吗?主公就在前面看着!”

新兵抬头望去,只见远处那道白色的身影,始终保持在队伍的最前方,不快不慢,像一个永不知疲倦的标杆。

“老哥……咱……咱们这是图啥啊……”新兵绝望地问道,“就算是……就算是金鸡……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吧?”

“谁知道呢……”老兵也累得够呛,只能用流言来麻痹自己,“也许……也许那黄巾贼,想把主公的鸡给炖了……主公这不就急了嘛……”

就在全军的体力与意志都濒临极限时,前方,出现了一片小小的灯火。

一股混合着麦香和肉香的味道,顺着风,飘了过来。

所有士兵的眼睛,瞬间都直了。

他们看到,在路边的一片空地上,几十口大锅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旁边堆满了金黄的麦饼和烤得滋滋冒油的肉干。

一群穿着药童服饰的少年少女,正端着木盘,在路边等着他们。

“主公有令!全军原地修整一刻钟!补充食水!”

随着军官的命令,所有士兵,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几乎是瘫倒在了地上。

他们不敢相信,在这种要命的强行军中,竟然还能喝上热水,吃上热乎的肉饼。

一名士兵拿过一块肉饼,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差点没被噎死。可那股温暖的、带着油脂香气的能量滑入腹中时,他感觉自己浑身的疲惫,都被驱散了大半。

更有医疗队的弟子,提着药箱,在队伍里来回穿梭,为脚上磨出水泡的士兵上药,给体力不支的士兵派发提神的药丸。

整个大军,鸦雀无声。

所有士兵,都用一种近乎看神迹的眼神,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们终于明白,他们的主公,并非是让他们去送死。

在他们看不到的后方,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早已为他们铺平了通往战场的一切道路。

一刻钟后。

“全军出发!”

命令再次下达。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抱怨。

所有士兵,默默地站起身,重新列队。他们的眼中,不再有疲惫和绝望,只剩下一种被烈火淬炼过的、坚不可摧的信念。

他们再次迈开脚步,汇入那条黑色的钢铁洪流。

而这一次,他们的脚步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更加坚定。

与此同时。

上蔡县城头,灯火通明,酒气熏天。

何曼高坐于主位,怀里搂着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侍女,将一大块烤羊腿塞进嘴里,满嘴流油。

“哈哈哈!再给老子奏乐!再舞!”他指着堂下那个身形单薄的舞女,发出雷鸣般的吼叫。

“让弟兄们都看清楚了!这就是上蔡县令的千金!以后,跟着我何曼,金银财宝,美人醇酒,要多少有多少!”

堂下,黄巾贼寇们发出一阵阵污秽的狂笑和口哨声。

那被称为杜月儿的少女,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却只能在绝望中,继续跳着那屈辱的舞步。

她不知道,就在城外数十里的黑暗中,一支为她而来的大军,正无声地、急速地逼近。

大军的最前方,李玄勒住马缰,在一处高坡上停了下来。

他已经能隐约看到远处上蔡城的轮廓,甚至能听到那随风传来的、隐约的丝竹之音。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缓缓抬起手。

身后,一万五千人的钢铁洪流,瞬间,令行禁止,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像一头收敛了所有爪牙,只为发出致命一击的洪荒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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