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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市工业转型升级领导小组的第一次会议，被安排在市委一号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的格局，本身就是一幅权力的微缩地图。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像一艘巨舰，而与会者的座位，则严格地昭示着他们在这艘船上的身份和地位。
上午九点整，市委书记赵立冬准时步入，坐在了主位上。他神情平静，目光扫过全场，无形的压力便让原本还有些细碎交谈声的会议室，瞬间落针可闻。
陆远坐在赵立冬的左手边，隔了两个位置。这个位置很微妙，既彰显了他“副组长”的身份，又与真正的权力核心保持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今天穿了一身半旧的深色夹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即将被投入熔炉的生铁。
他的对面，便是常务副组长，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吴建国。
吴副市长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年近六十，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用一块丝绸手帕擦拭着镜片，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老派干部的从容与优越。他看都没看陆远一眼，仿佛对面坐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记录员。
会议由赵立冬亲自主持，开场白简短有力。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只为一件事——南山工业园。这块骨头，我们啃了二十年，不能再往下传了。今天成立这个小组，就是要把它彻底啃下来，啃干净！”
赵立冬说完，目光转向陆远：“小陆同志，你是这个方案的起草人，也是我们小组的办公室主任、副组长。你先给大家，把你的想法，再详细地讲一讲。”
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陆远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屑，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期待。
陆远站起身，微微躬身，正准备开口，对面的吴建国却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成功地打断了陆远的节奏，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赵书记，各位同志，”吴建国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温和，脸上还带着那种长辈式的微笑，“在小陆同志发言之前，我能不能先说几句？”
赵立冬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吴建国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昨天晚上，我也拜读了小陆同志的这份报告。说实话，我很受震动啊。”
他先是给了一句肯定，但话锋一转，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就出来了。
“报告写得文采飞扬，激情澎湃，‘休克疗法’、‘刮骨疗毒’，这些词用得是振聋发聩。看得出来，小陆同志是怀着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想要干一番大事业的。这一点，我们这些老同志，要学习，要肯定。”
他嘴上说着学习和肯定，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充满了宽容的“慈爱”。
“但是，”吴建国的声音沉了下来，那份“慈爱”也变成了语重心长的告诫，“同志们，治理一个市，尤其是处理南山工业园这么一个历史悠久、牵涉数万家庭生计的复杂问题，光有激情和热血，是不够的啊。”
他环视一圈，似乎在寻求众人的认同。
“我们不能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几组数据，就大笔一挥，决定一个企业的生死，决定几万人的饭碗。经济学是门科学，但人心，不是冷冰冰的数字。南山工业园这件衣服，是旧了，是破了，但它还给数万个家庭遮着风、挡着雨。我们的工作，是缝缝补补，是添砖加瓦，是让它更保暖、更结实。而不是像小陆同志报告里说的那样，‘哗啦’一下，把它彻底撕碎，再重新做一件新的。”
“新衣服是好看，可做衣服的这段时间呢？那些没了衣服穿的人，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冻死在这个冬天？这个责任，谁来负？”
吴建国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
他完全避开了与赵立冬的正面冲突，没有否定改革的必要性，反而把自己摆在了“为民请命”、“稳重务实”的道德高地上。他将陆远的方案，巧妙地定义为“脱离实际的激进冒险”，而把自己，塑造成了“经验丰富、爱护百姓”的稳健派。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几个原本保持中立的部门负责人，眼中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吴副市长的话，确实有道理。稳定，压倒一切。这在官场上，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吴建国说完，还特意对着陆远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宽宏：“小陆同志，我不是针对你，我这是对事不对人。你还年轻，有想法是好事，但考虑问题，还是要更周全一些。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继续吧。”
说完，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一副“我已经把好了关，你们可以开始了”的姿态。
这是一个完美的下马威。
他把陆远放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放在了“稳定”的对立面。如果陆远反驳，就坐实了他“激进冒进”的名声；如果陆远不反驳，那他这个方案的气势，就先被压下去了一半。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陆远，想看这个年轻人如何应对这第一轮的交锋。
赵立冬依旧面沉似水，看不出任何倾向。他就是要看，他亲手提拔起来的这把刀，够不够快，够不够利。
陆远站在那里，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就在吴建国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以为这个年轻人已经被自己镇住的时候，陆远开口了。
“感谢吴副市长的宝贵意见。”
他的声音很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谦逊的微笑，仿佛刚才那番话不是刁难，而是金玉良言。
“吴副市长刚才用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缝补旧衣’。这个比喻，非常好，非常贴切。这说明我们领导小组在核心理念上，是高度一致的——我们都是为了让大家穿上更暖和的衣服。”
他先是顺着吴建国的话说，让对方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但是，”陆远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起来，“在决定是‘缝补’还是‘换新’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对这件‘旧衣服’的材质，做一个全面、细致、科学的鉴定？”
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提出了一个无人能拒绝的程序性问题。
“正好，利用昨天晚上的时间，我让政研室的同志们，整理了一些基础材料。这些材料，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件‘旧衣服’的现状。”
说完，他按下了面前一个不起眼的按钮。
会议室后方的投影幕布缓缓降下，投影仪亮起，一束光打在了幕布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吴建国。谁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还准备了ppt。这在市委常委会级别的会议上，可是个新鲜玩意儿。
陆远没有理会众人的惊讶，他拿起了激光笔，像一个冷静到极点的外科医生，准备开始一场公开的手术演示。
【叮！检测到关键博弈场景！】【角色卡池刷新……】【恭喜宿主，获得稀有角色卡——【滴水不漏的数据控】！】【角色名称】：【滴水不漏的数据控】【角色特质】：在你的世界里，没有感情，没有立场，只有数据。事实是你的手术刀，逻辑是你的缝合线。你将用冰冷而精确的数字，解剖一切伪装和谎言。【被动技能】：【绝对理性】——免疫一切语言挑衅和情绪干扰，你的发言将直指核心，不带一丝烟火气。【主动技能】：【数据可视化】——你能将枯燥的数据，以最直观、最震撼人心的方式呈现出来，让事实自己说话。
ppt的第一页，是南山工业园区的鸟瞰图，上面用红色的圆圈，标注出了十几家企业。
“各位领导请看，”陆远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是我们这次改革重组，计划第一批处理的十二家‘僵尸企业’。”
吴建国的眼皮跳了一下。
“我们先来看第一家，红星机械厂。”陆远按动激光笔，一张表格出现在屏幕上。
“这是红星机械厂过去三十六个月的电费、水费和银行流水账单。我们可以看到，它的月均工业用电量，为一千二百千瓦时。这个数字，甚至低于我们市委大楼食堂的用电量。”
“它的月均用水量，为二十吨。经过我们核算，这个水量，大概只够维持一个三十人左右的办公室正常运转。但是，红星机械厂的在册职工人数，是八百七十四人。”
“最关键的是银行流水。在过去的三十六个月里，红星机械厂唯一的、稳定的大额进账，来自于市工商银行的‘技术改造专项贷款’，总计一点二亿元。而它唯一的、稳定的大额出账，是支付给本厂职工的工资和这笔贷款的利息。”
陆远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在陈述事实。但这些冰冷的数据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副无比荒诞的画面。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发改委的主任额头开始冒汗，工商银行的行长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
“吴副市长刚才说，我们要为几万人的饭碗负责。”陆远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了下去，“我想请问，一个根本不进行任何生产，只靠银行贷款发工资的企业，它提供的是饭碗，还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债务炸弹？”
他没有停顿，直接切换到下一页。
“我们再来看第二家，曙光化工厂。这是它过去三年的环保监测数据和税务报表。环保部门的报告显示，该厂的污水处理设备，在过去一千多天里，开机时间总计不超过五十小时。但它的税务报表上，却赫然列着每年三百多万的‘环保运维支出’。”
环保局的局长，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我们再来看第三家，东方纺织厂……”
陆远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刽子手，一家接一家地，将这些企业的遮羞布，用最详实、最无可辩驳的数据，一层一层地撕了下来。
他没有辩论，没有争吵，甚至没有一句指责。
他只是在展示。
展示这件被吴建国形容为需要“缝缝补补”的旧衣服，它的布料早已烂穿，线头早已腐朽，上面爬满了虱子，甚至连打补丁的地方，都已经找不到了。
吴建国的脸色，从最开始的从容，到铁青，再到煞白。他放在桌下的手，已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金丝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陆远，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口。
难道要说这些数据是假的吗？这些数据全部来自于各个职能部门的官方记录，他要是敢质疑，就是把在座的所有相关负责人都得罪了。
难道要说这些问题他不知道吗？那他这个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就是严重的失职！
陆远将十二家企业全部“解剖”完毕，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行鲜红的大字：
“以上十二家企业，总负债合计三十四点七亿元，在册职工总计九千三百余人，近三年累计创造工业产值，为零。”
陆远关掉了投影，会议室重新亮了起来。他转过身，重新面向众人，最后看向脸色惨白的吴建杜，用一种近乎请教的谦逊语气，问道：
“吴副市长，面对这样一件‘旧衣服’，请您指示，我们这个补丁，应该从哪里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