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被彻底撕碎了。
那只由纯黑雷霆构成的百丈巨掌,不仅仅是遮蔽了天光,它本身,就成了一片坠落的天穹。
“轰隆隆——”
空气被挤压、点燃,发出沉闷的哀嚎。山间的草木在这股威压下瞬间化为飞灰,坚硬的岩石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然后无声地崩解。
跪在地上的吴玄,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这股力量碾碎了。他甚至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念,只能抬着头,用那双被恐惧填满的眼睛,绝望地看着末日的降临。
山下,那些刚刚鼓起勇气,借助阵法与敌周旋的青玄宗弟子们,也在这一刻,被彻底打回了原形。他们手中的“兵器”——无论是扫帚、擀面杖,还是被阵法加持过的石子,都显得那么可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与勇气,都只是徒劳。
完了。
所有人的心中,都只剩下这两个字。
然而,立于风暴中心的凌云溪,却没有看天。
她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坠落的雷霆巨掌,但她的心神,却如同一面不起波澜的古镜,清晰地映照出整个青玄宗的地形,以及大阵中每一个节点的运转轨迹。
硬抗?
不可能。
这劣化了不知多少倍的“九天星河逆转阵”,就像一个用竹篾和纸糊成的灯笼,而对方的攻击,是一块从万丈高空砸落的陨石。其结果,不言而喻。
逃?
更不可能。这雷霆巨掌锁定的,是整片山脉的气机,她逃到哪里,都只是换个地方被砸成齑粉。
凌云溪的脑海中,无数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又被一一否决。她的神魂深处,那属于神界至尊的战斗本能,在这一刻被催发到了极致。
既然挡不住,那就……不挡了。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那张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血丝的脸上绽放,显得诡异而疯狂。
吴玄在绝望的边缘,看到了那个笑容,他愣住了。
下一刻,他便看到,凌云溪那双本已因为力竭而微微颤抖的手,再次动了。
不再是结印,而是弹奏。
她的十指,化作了最灵动的幻影,在身前的虚空中急速地拨动着。没有琴弦,却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连接着她与这片天地,连接着她与山下的每一处阵眼。
“叮——”
一声轻响。
山门处,那道无形的屏障,光芒骤然黯淡,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咚——”
又一声闷响。
演武场上,那片由星辰砂构筑的幻海,星光猛地收缩,露出了地面原本的青石板。
后山、药园、宿舍区……
随着凌云溪指尖的舞动,整个“九天星河逆转阵”,这个她耗费了三天三夜心血,刚刚才激活的铜墙铁壁,竟然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自行瓦解!
她疯了?!
这是吴玄脑中闪过的唯一念头。
天幕之上,那位元婴强者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变化。他那冰冷的意念中,闪过一丝困惑。
自寻死路?
他没有多想,巨掌下落的速度,又快了三分。
也就在此时,凌云溪的双手,猛地停住。
她抬起眼,看着那已经近在咫尺的毁灭雷霆,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神念轰然引爆。
“引!”
一个字,在她的识海中炸开。
那正在自行瓦解的大阵,并没有彻底崩溃。那些被她主动撤去的防御之力,化作了无数条看不见的溪流,在地下疯狂流转。而那些被她刻意保留下来的阵法节点,则像是一个个被提前挖好的泄洪口。
她要做的,不是防御。
是疏导!
是借刀杀人!
“轰——!!!!!”
雷霆巨掌,终于拍在了青玄宗那层薄如蝉翼的护山屏障之上。
没有想象中的僵持。
那层屏障,如同一块被铁锤砸中的玻璃,瞬间四分五裂,化作漫天光点。
毁灭性的雷霆之力,毫无阻碍地,灌入了青玄宗的山脉之中。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这股足以将整座山脉夷为平地的恐怖能量,并没有向四周扩散,而是像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顺着凌云溪提前布置好的“河道”,疯狂地涌向了那一个个被打开的“泄洪口”!
……
弟子宿舍区。
一个金丹初期的黑衣修士,刚刚一脚踹开一间屋门,正准备将里面瑟瑟发抖的几个杂役弟子虐杀。
他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一股令他神魂战栗的恐怖气息,从天而降。
他猛地回头,只看到一道纯黑色的雷光,不知从何处冒出,瞬间填满了他的整个视野。
“不……这是大长老的……”
他最后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整个人,连同他脸上的惊骇表情,便在雷光中,化作了飞灰。
屋子里,那几个杂役弟子呆呆地看着门口那片焦黑的地面,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
灵药园。
一个筑基后期的天道宗弟子,正被一株成了精的紫藤萝抽得满地乱滚,口中咒骂不休。
他忽然看到,旁边那口用来浇灌的水井里,猛地喷出了一道水桶粗的黑色闪电。
闪电如灵蛇,精准地缠上了他的身体。
“滋啦——”
一阵青烟过后,原地只剩下一套被烧得破破烂烂的黑衣,以及一株抖了抖藤条,似乎有些茫然的紫藤萝。
……
演武场,后山,藏经阁外……
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刚刚还不可一世,将青玄宗弟子视为蝼蚁的天道宗修士,在这一刻,迎来了他们自己的末日。
他们不是死在青玄宗弟子的反抗下,也不是死在阵法的绞杀中。
他们死在了自己人,死在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元婴大长老,那毁天灭地的一击之下。
每一道被凌云溪引导的雷光,都像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精确地收割着一个又一个入侵者的生命。
天幕之上。
那位元婴强者的意念,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留在那些弟子身上的神魂烙印,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而熄灭他们的,正是他自己的力量!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志在必得的一掌,变成了为敌人清理门户的扫帚!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这是把他按在地上,用他自己的手,左右开弓,狠狠地抽他自己的耳光!
“你……找……死!”
一声蕴含着无边怒火的咆哮,从天外传来。
那雷霆巨掌的余威,终于挣脱了阵法的引导,狠狠地拍在了青玄宗的主峰之上。
“轰隆!”
地动山摇!
整座望月崖,被硬生生削去了一半。无数碎石如暴雨般落下,山体上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掌印。
青玄宗,终究还是在这位元婴强者含怒一击的余波下,遭受了重创。
但,它没有被抹平。
它挺住了。
烟尘弥漫中,望月崖剩下的半边悬崖上,一道身影,晃晃悠悠地,重新站了起来。
凌云溪的七窍,都渗出了鲜血。她的左臂无力地垂着,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山风吹倒。
她受的伤,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重。强行引导元婴期的攻击,对她而言,无异于用血肉之躯去疏导岩浆。她的经脉、骨骼、五脏六腑,都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但她还是站直了。
她抬起头,看向那片翻涌的墨色天幕,看着那个被自己戏耍了的元婴强者。
她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对着天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却又充满了讥讽的笑容。
“多谢阁下,帮忙清理门户。”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但在那残破阵法的加持下,却清晰地传遍了整片天空。
“这些废物,确实不配……脏了我的手。”
“噗——”
话音刚落,她再也压不住翻腾的气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一晃,单膝跪倒在地,用手中的星痕剑,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天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如渊如狱的威压,在这一刻,浓重到了极点。
吴玄甚至能感觉到,那位元…婴强者暴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的杀意。
他,要亲自下来了。
然而,就在那股气息即将降临的瞬间,它却又猛地一顿。
似乎,那位元婴强者,想到了什么。
这个阵法,太过诡异。这个少女,更加诡异。
他确信,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可万一……万一她还有什么同归于尽的后手呢?
为了区区一个金丹期的蝼蚁,把自己搭进去,值得吗?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十息。
最终,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如同退潮般,缓缓开始收敛。
一个冰冷到极致,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杀意的声音,如同魔咒,烙印在了凌云溪的神魂深处。
“很好。”
“本座会回来的。下一次,我会亲手撕开你的龟壳,一寸寸捏碎你的骨头,再抽出你的神魂,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话音落下,天幕之上那片墨色的威压,连同那道元婴强者的气息,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危机,解除了。
“赢……赢了?”
吴玄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看向悬崖边,那道用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的身影。
“云溪!”
他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然而,他刚跑到一半,凌云溪的身子,便再也支撑不住,向前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她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那只被她当做阵眼的黑色铁盒,在吞噬了海量的雷霆之力后,盒盖的缝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