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的指尖还抵在那道裂隙边缘,像是按着一块烧红的铁板。热浪顺着指腹往上爬,钻进骨头缝里,但他没缩手。刚才那一击耗得太多,膝盖压着地面,整个人像被抽了筋,全靠手臂撑着才没倒下去。
可他不能闭眼。
裂隙里的画面还在闪,快得看不清。一座城市亮起红光,接着是另一座,再下一个是沙漠深处的地堡,然后是冰川下的金属舱室——全是实验室。每间屋里都躺着人,和他长得几乎一样,胸口插着青铜管,身上连着导线。有人穿着白大褂走来走去,记录数据,像是在检查一批刚出厂的机器。
他喉咙发紧,呼吸变得又浅又急。
这不是偶然。也不是什么天选之子的奇遇。从头到尾,他就没被“选”过。他是被造出来的,编号、植入、激活,一套流程走下来,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他们要的不是继承者。”识海里忽然响起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是要一群能吞鼎的壳。”
是蛟魂。
它这次没嘲讽,也没试探,语气平静得反常。
苏逸咬牙:“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十年前就开始了。”蛟魂的声音像风吹过枯井,“九个地方同时动手,把我的残片塞进活人体内。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玄门要的不是谁强谁弱,是要找出最稳定的容器——能扛住九鼎之力不死的那个。”
苏逸盯着裂隙,眼眶发胀。
养父临死前塞给他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去湘西找张道人”。那时他还以为是条生路,是逃命的方向。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让他躲,是让他去找一个不在体系里的人——唯一没被编号的变数。
难怪那些信徒追得这么紧。线索一旦被读完,棋盘就翻了。
裂隙突然抖了一下,光影扭曲,像是信号不稳的旧电视。画面一闪,出现一片雪峰环绕的山谷,中央立着一尊半埋入地的青铜鼎,鼎身刻满符文,表面泛着暗金色光泽。紧接着,场景跳转:戈壁滩上沙尘暴中若隐若现的巨影、昆仑山断崖下深不见底的洞窟、海底山脉间静静悬浮的金属结构……
九个点,一一掠过。
每个位置都让苏逸心口一震。不是因为熟悉,而是因为他体内的鼎在动。每看到一处,血脉深处就有种共鸣感,像是钥匙碰到了锁眼。
“那是真鼎。”蛟魂说,“不是你们体内这些仿品。真正的九鼎,镇的是龙渊地脉。玄门拿你们当试验品,等找到最强容器后,就把真鼎唤醒,借你们的身体做媒介,完成‘换天’仪式。”
“换天?”苏逸冷笑一声,“换个说法不显得那么疯?”
“不是比喻。”蛟魂顿了顿,“他们想改命轨。把整个世界的能量规则重写一遍,让所有异能者变成他们的奴仆。而你这种承鼎人,就是启动仪式的燃料。”
苏逸没说话。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觉醒融兵鼎时,只是吃了块废弃的发动机零件,结果当场吐血三天。后来每升一鼎,都是拿命换的。疼、烧、意识模糊,像有东西在体内一点点啃噬原来的自己。
原来那不是成长。
是改造。
是把他往那个“完美容器”的模子里硬塞。
裂隙边缘开始收缩,像是被人从另一端慢慢拉拢。紫光重新浮现,来自身后。剩下的四名信徒站成弧形,三角叉举过头顶,嘴里念着古怪音节,节奏整齐得像钟摆。
他们在关这扇门。
苏逸猛地抬手,掌心贴向胸口。窃运鼎纹还在发烫,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刺痛。他集中意识,把残存的一丝气运之力推向前额,像是打开了一道微弱的接收器。
裂隙中的画面流速慢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最后定格的九个坐标:喜马拉雅、罗布泊、昆仑、长白山、南海海沟、川西密林、北疆荒原、东海孤岛、西南溶洞。每一个地点的能量波动都不一样,有的沉稳如山,有的躁动似火,但共同点是——它们连起来,刚好构成一个环。
一个圈住了整个华夏大地的环。
“记住了吗?”蛟魂问。
“记住了。”苏逸低声回。
不是靠眼睛,是靠身体记。每一道鼎纹都在回应那些位置,像是磁针找到了北极。他知道,哪怕以后地图丢了,只要静下来,就能感应到方向。
信徒们的吟唱声陡然拔高。
裂隙“咔”地一颤,边缘开始闭合。空间像是被捏皱的纸,发出细微的撕裂声。苏逸右手猛地一抓,将附近散落的钢筋碎片卷起,在身前排成三列,呈放射状指向裂隙中心。
融兵鼎还剩一丝余力,他把它全压了上去。
金属嗡鸣震动,与裂隙中的能量产生共振。那一瞬,闭合的速度迟滞了半秒。
够了。
就在那半秒里,他看清了最后一幅图:九尊青铜鼎虚影悬于天地之间,下方是无数跪伏的人影,天空裂开一道口子,黑云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准备降下。
然后,画面彻底消失。
裂隙合拢,只留下空气中一道焦黑痕迹,像被雷劈过的墙皮,歪歪扭扭挂在半空。
苏逸的手终于垂下来。
全身像被碾过一遍,左肩旧伤崩裂,血浸透了半边衣服。断因果鼎的反噬还在经脉里游走,每呼吸一次,肋骨就像被钝器敲打。他靠着断墙,慢慢滑坐在地,手掌撑在碎石上,指尖沾着血和灰。
远处,信徒们没再靠近。
他们收起了三角叉,但没有离开。五个人站在废墟边缘,沉默地望着这边,像是在等什么命令。
苏逸没理他们。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一道细小的伤口,刚才指甲掐出来的。血珠慢慢渗出,顺着指缝往下滴。其中一滴落在裂隙残留的焦痕上,竟被吸了进去。
那痕迹微微闪了一下。
像是回应。
他心头一动,还想再试,识海里却传来蛟魂的声音:“别折腾了。你现在站起来都费劲,再来一次,心脏就得停。”
“所以呢?”他哑着嗓子问,“就这么等着他们上来补一刀?”
“等不了多久。”蛟魂说,“他们不敢杀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完成使命。”蛟魂的声音低了几分,“你是目前唯一走到第八鼎的人。他们需要你活着,直到第九鼎开启。杀了你,等于毁掉最接近成功的实验品。”
苏逸扯了下嘴角:“听起来我还挺重要。”
“重要,但不是不可替代。”蛟魂提醒,“只要你倒下,他们会立刻把你绑回去,切开脑子研究你为什么能走到这一步。”
苏逸没笑。
他慢慢抬起手,按在胸口。那里,窃运鼎纹还在微微发热。九个坐标已经在脑子里扎了根,清清楚楚,像刻上去的一样。
他忽然想起养父最后一次见他时说的话。
“别信天上掉的好事,也别信命里注定。”
那时候他不懂。
现在懂了。
命不是定的,是被人写的。而他既然看到了剧本,那就轮到他来改台词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肩膀放松了些。
远处的信徒依旧站着,没人动。
风刮过废墟,卷起一层灰。焦痕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苏逸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把脸。血混着汗,在脸颊上划出几道红印。他盯着地上那摊未干的血迹,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比平时淡了一点。
像是正在一点点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