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医院走廊，总裹着一层介于冷清与忙碌之间的黏腻氛围。上午十点的阳光算不上炽烈，却带着秋日特有的脆感，从走廊尽头那扇嵌着锈迹边框的玻璃窗斜斜切进来，在浅灰色水磨石地面上投下一道窄长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的细小灰尘看得格外清楚，它们不像夏天那样活泼地跳跃，反倒像被低温冻住的金色流沙，慢悠悠地转着圈，落进地面的细缝里就没了踪影。
林辰扶着墙壁慢慢走，掌心能触到墙面微凉的温度，还有经年累月留下的细小划痕 —— 大概是轮椅扶手、输液架蹭出来的。距离上次闪回车祸片段已经过去三天，他的左腿还带着隐隐的酸胀感，每走一步，膝盖内侧的肌肉就会轻轻抽一下，像有根细针在慢慢扎。医生说这是恢复期的正常反应，允许他每天在走廊里活动半小时，“既能促进血液循环，也能让心情松快些”。可林辰心里清楚，他的心情从来没真正松快过。
他穿着宽松的蓝白病号服，领口有些垮，露出一小片苍白的锁骨。袖口被他挽到小臂，能看见手腕上还没完全消退的输液针孔，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隐约可见。走廊两侧的病房门大多虚掩着，门缝里漏出各种声音：斜对门 304 床的大爷在咳嗽，声音闷得像堵着棉花；最里面 308 床的护士在叮嘱家属 “药要饭后吃，一次两粒”；远处护士站传来打印机 “滋滋 —— 咔嗒” 的声响，每打印一张，就会顿一下，像在数着时间。这些细碎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本该是让人安心的日常，可林辰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这些声音背后，像一根细丝线，悄悄缠在他的心上，越收越紧。
自从在花园闻到那股檀香味、闪回车祸里刺眼的白光后，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有时是他坐在病床上看窗外，会突然觉得窗帘后面有动静；有时是晚上起夜，走廊的声控灯亮起来时，他会忍不住回头看 —— 可每次都只有空荡荡的走廊，连个人影都没有。这种感觉像一层薄薄的冰，覆在心头，哪怕阳光晒着，也化不开那股凉意。
“林辰！今天气色看着不错啊！”
对面 305 床的王大叔推着轮椅从病房里出来，轮椅的轮子在地面上滚过，发出轻微的 “咕噜” 声。王大叔的右腿打着石膏，吊在轮椅侧面的支架上，可脸上的笑容比前几天多了不少 —— 医生说再练一周就能拄拐走路，他整个人都松快了。看见林辰，他还特意把轮椅往这边转了转，胳膊搭在轮椅扶手上，手里攥着个揉皱的苹果。
“王叔，您也出来活动？” 林辰停下脚步，扶着墙的手轻轻收了收，勉强挤出个笑。他挺喜欢王大叔的，虽然话多，却是个热心肠。前几天他因为闪回片段睡不着，王大叔还推着轮椅过来陪他聊了半宿，说自己年轻时候在工厂上班的事，说老伴做的红烧肉有多香，硬生生把他脑子里的馄乱压下去不少。
“可不是嘛！再不动动，这腿都要锈了！” 王大叔拍了拍轮椅扶手，苹果在手里转了个圈，“医生说下周三就能出院，到时候我让老伴炖一大锅红烧肉，给你也带一份！你是不知道，我老伴做红烧肉有诀窍，得用冰糖炒色，小火慢炖一个钟头，炖到肉皮能掐出印子，那才叫香。上次她来送，我分了隔壁床一勺，人家到现在还跟我念叨呢！”
林辰心里暖了暖，嘴角的笑意真切了些：“那我先谢谢您了，王叔。”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大概再观察一周也能出院，出院后打算先住婉清家隔壁 —— 她找的房子，离医院近，也方便她照应。”
“苏丫头啊？那可太好了！” 王大叔眼睛一亮，声音都提高了点，“那姑娘是真细心，每天早上准点来，给你带的粥还热乎着。昨天我还看见她在护士站问你的用药情况，记在个小本子上，比你自己都上心。有她照应，我们这些老邻居也放心。” 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对了，刚才我在护士站门口，看见有人给你送了一篮花，就放在你病房门口，说是匿名的，你没看见？”
“匿名花篮？” 林辰心里 “咯噔” 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刚才出来的时候，他光顾着注意走廊尽头的动静，没留意病房门口。难道是…… 林墨的人送的？
“是啊，挺大的一篮，红玫瑰配白百合，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看着就贵气。” 王大叔用手比划了一下，“我刚才路过的时候，护工小吴还在那儿嘀咕呢，说送花的是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戴着口罩，帽子压得低，看不清脸。放下花就走，走得还挺快，差点撞着给 301 床送药的护士。”
林辰的心跳瞬间快了几分，指尖有些发凉。黑夹克、戴口罩、匿名花篮 —— 这些特征和之前在花园跟踪他、在病房外徘徊的那个黑衣男人完全吻合！他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在花园里，那个男人站在树影里的轮廓，还有自己闪回片段时，耳边似乎响起的那句阴冷的心声：“林辰，你最好永远别想起过去。”
他强压下心里的紧张，对王大叔笑了笑：“可能是以前的朋友吧，我回去看看。谢谢您啊王叔，还特意跟我说这个。”
“客气啥！你赶紧回去看看，别让花蔫了。” 王大叔挥挥手，推着轮椅慢慢走向走廊另一头，走了两步还回头喊，“红烧肉的事别忘了啊！”
林辰看着王大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走廊里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外面秋天的凉意，吹在他的后颈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裹了裹病号服的领口，转身快步向自己的病房走去。
走廊里的声控灯似乎有些敏感，他走得快了些，灯光就 “啪” 地亮一盏，照得他的影子在地面上忽长忽短。303 床的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粉色外套的小姑娘探出头来，手里攥着个布娃娃，看见林辰，又赶紧缩了回去，只留下一道门缝。306 床的家属拎着保温桶从病房里出来，脚步匆匆，和林辰擦肩而过时，还说了句 “让让”。林辰往墙边靠了靠，看着那人的背影，心里的不安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 他总觉得，那个送花的黑衣男人说不定还在医院里，就藏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快走到 302 病房门口时，他果然看到了那篮花。放在病房门右侧的墙角，正好对着走廊的监控摄像头 —— 不对，他记得昨天护士说过，302 门口的监控坏了，还没修好。这个位置，既不会被路过的人轻易碰到，又能清楚地看到病房里的动静，送花人显然是故意选的。
林辰停下脚步，没有立刻靠近。他的目光扫过花篮的每一个角落：透明的玻璃纸裹得很严实，边缘用银色的丝带系了个蝴蝶结，丝带的结打得很整齐，没有多余的线头。红玫瑰开得正盛，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片花瓣尖上都沾着水珠，像是刚喷过水；白百合有六朵，三朵开得正好，另外三朵还是花苞，淡淡的香气从玻璃纸里透出来，和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有些诡异的味道 —— 甜腻里带着股冷意。
花篮旁边没有卡片，没有信封，也没有任何能证明送花人身份的东西，就像王大叔说的，完全匿名。林辰皱了皱眉，他不确定这篮花里有没有问题 —— 是单纯的 “警告”，还是藏了什么危险的东西？比如针孔摄像头，或者…… 其他更可怕的东西。
他站在原地，盯着花篮看了半天，试图找到一丝异常。红玫瑰的花茎很粗，上面的刺被修剪过，不会扎人；白百合的叶子很新鲜，没有发黄的痕迹；花篮是藤编的，编得很密，底部垫着一层绿色的塑料纸，防止漏水。看起来和普通的花篮没什么区别，可越是这样，林辰心里越慌 —— 那个黑衣男人不会平白无故送他花，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 “哗啦哗啦” 的声音，是清洁工张阿姨推着清洁车过来了。张阿姨大概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黑色的发网罩着，总是穿着蓝色的清洁服，衣服上别着个写着 “张桂英” 的胸牌。她手里拿着个长柄拖把，拖把头上的布是新换的，雪白。每天这个时候，张阿姨都会来走廊打扫卫生，先擦栏杆，再拖地，最后倒垃圾桶，动作麻利得很。
张阿姨看见林辰站在病房门口，笑着打招呼：“林辰啊，今天出来活动啦？这花是给你的吧？真漂亮，红的白的配着，看着就喜庆。是谁送的啊？女朋友？”
“不是，不知道是谁送的，匿名的。” 林辰笑着回应，目光落在张阿姨的清洁车上。车上放着一个蓝色的水桶，水面上漂着块抹布；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装着半袋废纸；还有一个装着消毒液的喷壶，壶身上印着 “84 消毒液” 的字样，标签有些卷边。
张阿姨推着清洁车走到花篮旁边，停下脚步。她弯腰整理了一下清洁车上的抹布，把抹布拧成一团，放进水桶里泡着，然后直起身，目光扫过那篮花，嘴里嘀咕着：“匿名送花？现在还有这么浪漫的人啊…… 不过这花看着是真贵，我上次在花店看见过，这么大一篮，少说也得几百块。就是这玻璃纸包得太严实了，我刚才好像看见里面藏了点东西？”
林辰心里一动 —— 张阿姨说里面藏了东西？他刚想追问，突然听到一道清晰的女声钻进脑海，带着一丝疑惑和不确定，还有点后怕：【刚才我擦栏杆的时候，正好站在这花篮旁边，无意间往玻璃纸里看了一眼，好像看见红玫瑰的花瓣下面有个金属片，小小的，亮晶晶的。上次我女儿跟我说，她同事出差的时候，包里被人放了跟踪器，就是这么小的金属片，还说电视里都这么演。不过也可能是我看错了，说不定就是个装饰片呢？毕竟这么贵的花，加点装饰也正常……】
是张阿姨的心声！
林辰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呼吸都漏了半拍。跟踪器？难道这篮花里真的藏了跟踪器？是林墨的人放的，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想起自己这几天的活动轨迹 —— 每天在走廊散步、去护士站换药、和苏婉清在病房里聊天…… 如果真的有跟踪器，那他的所有动作都被林墨看在眼里了。
他强压下心里的震惊，假装不经意地问：“张阿姨，您说里面藏了东西？我怎么没看到啊？我刚才看了半天，就只看到花。”
张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摆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哎呀，可能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你看我这眼镜，前几天看东西都模糊，昨天去配了副老花镜，还没戴习惯呢。你别当真，就是随口一说。” 她说着，弯腰拿起水桶里的抹布，拧干水，开始擦旁边的栏杆，一边擦一边嘀咕，“年纪大了就是不行，看什么都眼花…… 这栏杆也脏，一天不擦就有灰。”
林辰站在原地，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张阿姨的心声不会错 —— 她虽然嘴上说 “看错了”，但心里明明觉得那是跟踪器，还联想到了女儿说的事。而且，结合黑衣男人的多次出现，这篮花绝对有问题。他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弄清楚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靠近花篮。为了不留下指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 —— 是早上苏婉清给他擦手用的，他顺手揣在了口袋里。他把纸巾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上，轻轻拨开最外层的玻璃纸。玻璃纸很薄，指尖能感觉到下面花瓣的柔软。他小心翼翼地翻开花瓣，从最外层的红玫瑰开始，一片一片地检查。
红玫瑰的花瓣很软，边缘有些细小的绒毛，他避开花茎上残留的小刺，目光紧紧盯着花瓣下面的花茎和花篮底部。第一朵、第二朵…… 都没什么异常，只有淡淡的花香和花瓣上的水珠。林辰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都出汗了，纸巾被汗浸湿，贴在手指上。
检查到第三朵红玫瑰时，他的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硬硬的、小小的东西。藏在花瓣和花茎的连接处，被几片深绿色的叶子盖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林辰心里一紧，屏住呼吸，用裹着纸巾的手指轻轻捏住那个东西，慢慢抽了出来。
是一个银色的金属片，大概指甲盖大小，厚度不到一毫米，拿在手里几乎没什么重量。表面很光滑，反射着走廊里的灯光，边缘有一个极其细小的凸起，看起来像是信号发射器的接口。林辰把金属片翻过来，看到右下角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 logo—— 是一个圆形的图案，里面有 “Lm” 两个字母，字体是斜着的，和他之前在苏婉清带来的旧物箱里看到的林墨公司宣传册上的 logo 一模一样！
真的是跟踪器！而且是林墨的人放的！
林辰攥着金属片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巾被捏得皱成一团。他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咚咚” 的声音在耳朵里回响，盖过了走廊里的所有声响 —— 张阿姨擦栏杆的 “沙沙” 声、远处的咳嗽声、打印机的 “滋滋” 声，全都听不见了。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又带着一丝清醒的恐惧：林墨竟然用这么隐蔽的方式监视他，是怕他恢复记忆，还是怕他找到更多关于车祸的证据？
他快速把金属片放回花瓣下面，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叶子的位置，把金属片盖好，又重新整理了玻璃纸，确保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他不能让林墨的人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跟踪器 —— 如果对方知道了，肯定会换更隐蔽的方式监视他，甚至可能直接对他下手。他现在还在医院，身边有苏婉清，有王大叔，有张阿姨，可一旦出院，他的处境只会更危险。
他需要找苏婉清商量，也需要找周莉帮忙。周莉是 302 病房的责任护士，为人可靠，之前他闪回片段的时候，周莉还帮他隐瞒了情况，没告诉其他医生。她在医院工作时间长，说不定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跟踪器，也能帮他留意一下那个黑衣男人的动向。
林辰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假装若无其事地拍了拍病号服上的灰尘。他回头看了一眼花篮，确认没人注意到他刚才的动作，然后转身快步走向护士站。走廊里的阳光依旧明亮，落在他的身上，却没带来一丝暖意。他的心里一片冰凉，像被十月的秋雨浇透了 —— 他知道，林墨的威胁已经从 “暗处的窥探” 变成了 “明面上的监视”，接下来的日子，他必须更加小心，不仅要保护好自己，还要保护好苏婉清，不能让她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护士站的玻璃门就在前面，周莉正在里面整理病历，手里拿着一支蓝色的笔，低头写着什么。林辰加快脚步，走到玻璃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周莉抬起头，看到是他，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林辰？怎么过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辰站在门口，看着周莉的笑容，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他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周护士，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关于…… 一个花篮的事。”
周莉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笔，从护士站里走出来，拉着林辰走到旁边的拐角，避开了其他人的目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辰看着周莉担忧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病房门口的那个匿名花篮里，藏了个跟踪器，是林墨的人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