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彻底熄了,冰窖里只剩心口那枚骨符还在跳动,像一息未断的脉搏。我躺在冰棺上,魂体虚得几乎要散,刚才那缕飘来的光被硬生生掐断,南宫寒的咒文立刻反扑,黑线在冰壁上疯狂游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联系。
我闭着眼,没动。
合欢令还贴在心口,温热未散。娜娜的那道情念虽断,但残留的执念沉在魂核深处,像一块烧红的炭,压着我不让我彻底熄灭。我知道,再过片刻,这一息“借脉”就会彻底断绝,我又得沉回去,等下一个圆夜。
可就在这时,冰层外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风,不是雪。
是剑出鞘的声音。
极冷,极稳,像是从千年寒潭里拔出来的。
我睁眼的瞬间,整块冰盖轰然炸裂!
寒气如刀,卷着碎冰四溅,一道白影踏着冰屑而来,剑锋直指我的眉心。她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素衣未染尘,发丝如霜,眼底却燃着怒火。
“祁煜。”她开口,声音比冰还冷,“你与娜娜私会,可还记得三年前,你说过什么?”
是清月。
她来了。
我看着她,没说话。她的剑稳,手却在抖。那不是恐惧,是强行压制某种东西的挣扎。她的眼神也不对——太亮,亮得不正常,像是被什么撑着,不肯熄。
她不该来。
门打不开,不只是为了护她,更是为了断线。只要有人强行破冰,南宫寒就能顺着情念反噬,把她们一个个拖进阵里。可她还是来了,剑都拔了,寒霜碎片缠在剑脊上,泛着幽蓝的光。
那是我死前,她亲手交还给我的东西。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心口。
龙玉信物浮了出来。
通体乳白,边缘刻着四个小字:“清祁不渝”。那是她十六岁生辰,我亲手刻的。她说,唯有至情之人,才能唤醒它。
玉一现,清月的剑顿住了。
她瞳孔猛地一缩,剑尖偏了半寸。
那一瞬,我“听”到了。
不是声音,是记忆。
后山野花遍地,我捧着一束不知名的白花递给她,笑着说:“清月师姐,你比花还美。”她低头接过,耳尖微红,转身时裙角扫过草尖,露水沾湿了鞋。
那画面一闪而过。
她咬牙,剑势再起:“别用这种东西骗我!你早就……早就……”话没说完,她突然闷哼一声,左手死死按住心口,额角渗出冷汗。
我知道了。
迷情蛊。
南宫寒下的手。这东西不杀人,专蚀神志,让人在清醒与混乱之间反复撕扯。她能来,不是被操控,而是拼着最后一丝清明,逆着蛊性闯进来。
我仍没动,只是将龙玉贴得更近了些。
玉面微烫,泛起一层薄光。
清月呼吸一滞,剑尖垂下几分。
“你……”她声音发颤,“你怎么会有这个?我……我明明……”她像是想说什么,却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她猛地抬头,眼神又冷又狠,“少装深情!你勾引娜娜的时候,可想过我?可想过你说过的话?”
我笑了下。
“你若真恨我,就不会来了。”
她一僵。
剑身微震。
就在这时,冰壁上的黑线骤然暴涨,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月,杀了他。他是假的,是残魂,是祸根。只有他的血,才能解开你体内的蛊。”
是南宫寒。
他在诱导她。
清月脸色一白,剑尖又抬了起来,可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死死盯着我,像是在分辨眼前的人是真是假。
我依旧不动,只是将魂火缓缓催动,让龙玉的光更亮一分。
那一瞬,她眼神变了。
不再是怒,而是痛。
她忽然调转剑尖,一剑刺向自己左侧虚空!
剑光划过,一道模糊的影子碎裂开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炸开,化作黑烟消散。那是南宫寒投下的蛊影,专门用来操控她的心神。
她一剑斩了它。
剑落,她整个人踉跄后退,单膝跪地,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她喘着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早被种了迷情蛊……三年前,你死的那天,他就在我茶里下了药……我……我一直……清醒……”
我心头一震。
她一直清醒。
看着我死,看着自己背叛,看着自己亲手把剑递给别人,却动不了,说不了,只能眼睁睁被操控。
她不是不来。
她是来不了。
可现在,她来了。
哪怕只有一瞬的清明,她也要来。
我看着她,魂火缓缓升起。
不为怜悯,不为愧疚。
只为借势。
我张开双臂,魂体离棺而起,直接迎向那柄寒霜剑。
清月猛地抬头:“你做什么?!”
我没答。
魂体一寸寸缠上剑身。
剑气凛冽,如万载寒泉灌体,每一缕都带着刺骨的冷意。可正是这冷,让我的魂脉开始凝固。散乱的魂丝被剑气冻结,像冰线般一寸寸接续,原本虚浮的轮廓竟渐渐清晰起来。
“你疯了?!”她想抽剑,可剑像是被什么吸住,动不了。
“我没疯。”我低声说,“我在活。”
她瞪着我,眼里有惊,有痛,还有藏不住的恨。
可她没抽剑。
我知道她不会。
她恨我,是因为她爱过。她来,是因为她从未真正放下。
就在这时,南宫寒的咒文再次暴涨,黑线如蛇般扑向剑身,想要切断魂体与剑气的连接。
我咬牙,魂火一震,借着剑气震荡的瞬间,将一缕残魂顺着剑穗缠了进去。
那穗上系着一缕青丝,很短,很细,是我死前她剪下塞进我手里的。她说,等你回来,我还等你。
魂丝入穗的刹那,我“听”到了。
不是声音。
是心声。
“祁煜……快走……他快醒了……”
她心底在喊我。
我闭了闭眼,魂火微微涨起。
剑气散去的瞬间,清月猛地抽剑后退,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她死死握着剑,指节发白,像是在对抗什么。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声音发抖。
我没答。
我不能答。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忽然抬手,一掌拍在自己心口。那一掌极重,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她在逼自己清醒,逼蛊虫退缩。
她转身,一步一晃地走向门口。
风雪从破开的冰层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发。
她没回头。
可我知道,她听见了。
她听见我心里那声“谢谢”。
冰窖重归死寂。
我缓缓落回冰棺之上,魂体已不再透明,泛着淡淡的寒光,像是被冰铸过的经络,一寸寸稳了下来。心口龙玉与合欢令并列,一冷一温,交叠着护住魂核。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剑穗残留的温度。
她走了。
可她留下的剑气还在。
我闭眼,顺着那股寒意,把意识再往外推。
百里外,风雪未停。
叶绾绾已经走远,红衣消失在雪幕里。风翩翩还在皇城残垣中画着什么,笔尖微颤。云溪在药谷翻着古卷,眉头紧锁。
她们都不知道,清月来过。
也不知道,我的魂,已经开始凝了。
外面风雪呼啸。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不是风,不是雪。
是剑穗上的铃。
极远,极细,像是谁在雪地里挂着一串铃铛,走一步,响一下。
我猛地睁眼。
那铃声不该存在。
这地方,没人敢来。
除非是——
心口骨符忽然一跳。
又一道情念,穿破风雪,直抵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