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同演习带来的短暂默契与认同感,很快便被日益紧张的战前气氛所冲淡。狼骑与冰原神殿的营地方向,各种异动愈发频繁,大规模的兵力调动与物资集结,已然瞒不过双方斥候的眼睛。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日,夏明朗于碎云口阵眼处静坐,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以阵法为依托,向着更远的方向蔓延、感知。阵王之境,使他对此地方圆数十里的天地气机变化异常敏锐。
在距离碎云口约三十里外,有一片名为“鬼哭林”的丘陵地带。那里林木相对茂密,地形复杂,多条小路穿行其间,是敌军小股部队渗透或埋伏的绝佳地点。夏明朗的神识扫过那片区域时,隐隐感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滞涩”感。
那并非自然的寒气或生灵的气息,而是一种被刻意压抑、收敛的森然杀气,以及一种与北境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血腥味的土行能量波动。这种感觉极其微弱,若非他神识与大地相连,几乎无法察觉。
有埋伏!而且并非寻常狼骑,更像是擅长潜藏刺杀的精锐,或者……与冰原神殿有关的某种特殊兵种。
夏明朗眉头微蹙。鬼哭林位于纪昕云侧翼防区的边缘,若敌军真在那里埋伏下一支奇兵,一旦大战爆发,这支伏兵突然杀出,直插侧翼防线的肋部,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这仅仅是他基于神识感知的推断,并无确凿证据。鬼哭林地形复杂,斥候难以深入探查。若以此为由,正式行文通报纪昕云部,要求其调整布防,不仅程序繁琐,耗时良久,更可能打草惊蛇,或者因证据不足而被质疑,甚至被七皇子一系借题发挥,指责他扰乱军心。
就在他沉吟之际,目光落在了帐角兵器架上的一张硬弓和几支特制的、尾羽洁白的箭矢上——那是纪昕云当初在雷鸣山脉惊退宗门修士时所用箭矢的同款,后来被王栓子带回,一直留在他这里。
一个念头闪过。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北境最寒冷的后半夜。碎云口营地除了巡哨的脚步声和风吼,一片寂静。
夏明朗悄然出帐,并未惊动任何人。他来到营地边缘,面向纪昕云部防区的方向,张弓搭箭。
但他并未在箭镞上灌注真元,而是以指尖逼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如同最灵巧的刻刀,在那坚硬的木质箭杆上,飞快地刻下了一行细如蚊蚋、若非刻意探查绝难发现的小字:
“鬼哭林,巽位三里,隐伏,疑神殿暗手,慎。”
巽位,乃八卦方位,指东南。这是军中高阶将领才普遍使用的方位指示,简洁而精准。
刻完,他指尖在那行小字上轻轻一抹,一层极淡的、源自阵法的寒气将其覆盖、隐匿,除非以特定方式或用神识仔细探查,否则根本发现不了。
随后,他估算好距离与风向,弓弦微震,这支承载着警告的箭矢,便无声无息地划过漆黑的夜空,如同夜枭展翼,精准地射向了纪昕云大营的方向。
他没有瞄准任何特定位置,只是让箭矢落入营区范围内。以纪昕云的警觉和能力,自然会发现这支“流矢”。
纪昕云的大营,巡夜士卒同样警惕。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笃的一声,钉在了中军大帐附近的一根旗杆上,入木三分。
值守的亲卫立刻警觉,迅速取下箭矢,检查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箭杆上也没有绑缚书信。这似乎只是一支流矢,或许是敌军斥候试探,亦或是风吹偏移。
亲卫不敢怠慢,还是将箭矢呈给了尚未歇息的纪昕云。
纪昕云接过那支箭,入手冰凉。她本也以为是寻常流矢,正欲放下,指尖却无意中拂过箭杆中段,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普通木材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那是属于夏明朗的、带着阵法气息的寒意。
她心中一动,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运起一丝真元,小心翼翼地探入箭杆。
果然,那层隐匿的寒气在接触到她的真元后,悄然散去,露出了下面那行细小的字迹。
“鬼哭林,巽位三里,隐伏,疑神殿暗手,慎。”
纪昕云的瞳孔微微一缩。
鬼哭林!那里确实是侧翼防区的一个盲点,因其地形复杂,她虽派了斥候巡逻,却难以做到全覆盖。若真有伏兵……
她没有丝毫怀疑这信息的真实性。这是一种超越理智的、建立在无数次生死与共与战场默契之上的信任。夏明朗既然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必然有其把握,且情况紧急,不容正式渠道的拖延。
她立刻起身,走到营帐一侧的沙盘前,目光锁定鬼哭林的巽位方向。那里有一条极其隐蔽的干涸河床,通向侧翼防线的一处薄弱点。
“来人!”她声音清冷,唤来亲信将领。
“将军有何吩咐?”
“即刻起,鬼哭林东南区域,列为最高警戒。增派三组暗哨,携带响箭,潜伏于河床两侧制高点。令第三营向左翼移动三里,占据有利地形,弓弩前置。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河床区域,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将领虽不明所以,但见纪昕云神色凝重,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一系列部署,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完成。整个调整过程,并未大张旗鼓,仿佛只是例行的防务微调。
两日后,一队试图借着夜色掩护,沿鬼哭林干涸河床向侧翼渗透的冰原神殿“冰影卫”(擅长潜行刺杀的精英),刚刚踏入埋伏圈,便被早已守候多时的暗哨发现。响箭破空,示警声起。早已就位的第三营弓弩齐发,滚木礌石落下,瞬间便将这队精锐伏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仓皇逃窜。
一次潜在的、足以撕裂侧翼防线的危机,被消弭于无形。
事后清点战场,确认了对方身份正是冰原神殿麾下最诡秘的“冰影卫”。消息传回,纪昕云麾下将领无不惊出一身冷汗,对纪将军的“料敌先机”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有纪昕云自己知道,那份“先机”从何而来。
她独自立于帐中,再次拿起那支早已处理掉的箭矢(仅剩箭镞),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金属。
没有正式的公文往来,没有多余的一句废话。只有一支箭,一行字。
但其中蕴含的信任与担当,却重逾千钧。
他信她能看懂,信她会重视,信她能处理。
而她,也未曾辜负这份信任。
一次箭书传讯,一次不动声色的化解。信任,在这无声的默契与危险的战场上,悄然建立,坚如磐石。这份超越了立场与过往的信任,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虽不明亮,却足以照亮彼此前行的道路,温暖这北境彻骨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