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易铭和阿洛涵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圣所时,迎接他们的,是三道截然不同的目光。
奈丝特拉早已等候在圣所的入口。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点缀着常春藤的长裙,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责备。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阿洛涵血流不止的大腿上,眉头紧锁,随即又扫过李易铭那插着十几根短晶刺、血肉模糊的后背,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
阿丽莎和哈格林也闻讯赶来。她们站在不远处,神情各异。
阿丽莎的眼中,是火山喷发般的惊怒与后怕。她死死地盯着李易铭背上的伤口,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那是一种混杂着对李易铭安危的极度担忧,和对阿洛涵这个“罪魁祸首”的强烈敌意。当她的目光与阿洛涵那双带着一丝挑衅的眼睛对上时,空气中仿佛迸发出了无形的火花。
而哈格林,她的表情最为耐人寻味。她没有去看李易铭的伤,而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如同毒蛇般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阿洛涵的身上。她看到的不是伤口,而是阿洛涵在受伤后,周身那不可避免地出现的一丝能量波动和气息的紊乱。对于一个顶级的女巫而言,这瞬间的“不完美”,是窥探其力量本质的绝佳机会。她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病态的微笑,仿佛这场血腥的狩猎,正是一出她渴望已久的戏剧。
三个女人,三种心思,在这片刻的寂静中,交织成一张无形而紧绷的网。
“胡闹!”奈丝特拉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快步上前,没有先去管自己的姐妹,反而走到了李易铭的面前。
她伸出纤细的手,似乎想触摸他背上的伤口,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怕弄疼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被晶刺穿透血肉的剧痛,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她自己的后背,都泛起了一阵阵幻痛。
“坐下。”她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李易铭依言,缓缓地在一个由藤蔓迅速编织成的椅子上坐下。
奈丝特拉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当她再次睁开时,她的眼眸中,已经充满了柔和而强大的绿色光芒。她的双手,轻轻地覆盖在李易铭的背上,但并未直接接触伤口。
一股温暖、纯净、充满了生命气息的能量,如同和煦的春风,缓缓地渗入李易铭的体内。这股能量所过之处,那些附着在晶刺上的混沌气息,如同冰雪般消融。他体内因为强行催动力量而造成的暗伤,也在被迅速地修复着。这种感觉,与之前他感受到的、那种带有侵略性的“净化”完全不同,这一次,是纯粹的、不带任何附加目的的治愈。
李易铭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他能感觉到,奈丝特拉正在用一种极其精妙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为他拔除那些深嵌在血肉中的晶刺。每一次拔除,都伴随着一股治愈能量的涌入,将痛苦降到了最低。
而另一边,阿洛涵则只是随意地坐在地上,自己处理着伤口。她粗暴地撕开裤腿,从怀中拿出一瓶深紫色的药剂,直接倒在伤口上。药剂与混沌能量接触,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冒起一阵白烟。她疼得闷哼了一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脸上却带着一丝享受这种痛苦的、奇异的表情。
她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奈丝特拉和李易铭。当她看到自己的姐妹,用那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而专注的神情,为那个伪装者疗伤时,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玩味的、看好戏般的光芒。
这场面,对于阿丽莎而言,是一种煎熬。
她的内心,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作为李易铭最忠诚的追随者和最亲密的战友,为他处理伤口,本该是她的职责。从纳迦罗斯的角斗场,到沸腾之海的惊涛骇浪,再到旧世界的征战,无数个夜晚,她都是这样,用颤抖的手,为他缝合伤口,为他涂抹药膏。那是她们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是她能离他最近的时刻。
但现在,这个权利,被另一个女人夺走了。而且是以一种她无法企及的方式。奈丝特拉的生命魔法,远比她所知的任何药剂都更加神效。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木精灵的手,在李易铭的背上游走,看着李易铭在她那神奇的力量下,缓缓放松下来的身体。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在她的胸中滋生、蔓延。
是嫉妒。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正视自己内心深处这份被忠诚和使命感常年压抑着的情感。她嫉妒奈丝特拉,嫉妒她那神乎其技的治愈能力,嫉妒她能如此名正言顺地、亲密地接触李易铭。
她更恨阿洛涵。如果不是那个疯女人,李易铭根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在她看来,阿洛涵所谓的“狩猎邀请”,根本就是一场蓄意的谋杀。而现在,这个凶手,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一旁,冷眼旁观。
阿丽莎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向前踏出了一步,身上的杀气,几乎无法抑制地泄露了出来。
“阿丽莎。”
李易铭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没有回头,但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丽莎的身体一僵,那股沸腾的杀意,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她抬起头,看到李易铭依旧背对着她,但她知道,他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她缓缓地退后了一步,低下了头,将所有的不甘、愤怒和嫉妒,重新压回了心底。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浮现出来,就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被轻易地藏匿了。她与李易铭之间那纯粹的、上司与下属、战友与同伴的关系,已经出现了一道肉眼看不见的裂痕。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哈格林,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冷静地观察着棋盘上的每一个变化。
李易铭受伤了,但这伤势,却让他与奈丝特拉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向好的转变。这对于她们的计划,是有利的。
阿丽莎的嫉妒和愤怒,虽然是潜在的风险,但同样也是可以利用的棋子。一个被情感冲昏头脑的恐惧领主,在关键时刻,或许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无论是作为武器,还是作为……棋子。
而最重要的,是阿洛涵。
哈格林在刚才的观察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阿洛涵在处理伤口时,使用的那瓶紫色药剂,其中蕴含的一种独特的、属于暗影能量的波动频率,与她在导师遗物中发现的一丝魔法残韵,惊人地相似!
虽然还很微弱,很模糊,但这无疑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哈格林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以免被阿洛涵察觉。但她的内心,已经掀起了复仇的狂潮。她几乎可以肯定,阿洛涵,绝对与她导师的死,脱不了干系!甚至,她可能就是那个在背后捅了致命一刀的元凶!
这个发现,让她原本就坚定的复仇之心,变得更加滚烫和扭曲。她看向李易铭的背影,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她必须更好地利用这个男人,利用他对暮光姐妹的吸引力,为自己创造出那个唯一的、致命的复仇机会。
“好了。”
奈丝特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她收回了手,李易铭背上的晶刺已经被全部取出,伤口也已经基本愈合,只剩下一些浅红色的疤痕,相信很快就会彻底消失。
“谢谢。”李易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转过身,第一次,用一种相对平等的、不带伪装的目光,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巫。
他看到了她额角的汗珠,看到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看到了她眼中的疲惫。很显然,为他疗伤,对她的消耗也同样巨大。
“你欠我一个人情,‘奥莱恩’。”奈丝特拉的语气恢复了一丝清冷,但那份清冷之下,却再也无法掩盖某些别样的情绪。
“我会还的。”李易铭郑重地承诺道。
一旁的阿洛涵,已经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口。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李易铭面前,脸上带着那种独有的、残忍而迷人的笑容。
“今天的狩猎,我很满意。”她看着李易铭,意有所指地说道,“你比我想象的,要……结实得多。下一次,我们可以玩点更刺激的。”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阴沉的阿丽莎,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哈格林,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然后转身,拖着伤腿,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居所。
随着阿洛涵的离开,那股令人窒息的张力,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奈丝特拉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易铭,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阿丽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轻叹。
“好好休息吧。”她说完,也转身离开了。
现场,只剩下了李易铭、阿丽莎和哈格林。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草药味,以及……三个同床异梦之人,内心那无法言说的、汹涌的暗流。
李易铭感受着这一切。他知道,今天这场狩猎,改变了很多东西。他窥见了姐妹之间最核心的秘密,但也因此,将自己推入了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而他与阿丽莎、哈格林之间,那原本还算稳固的、建立在共同利益之上的同盟关系,也在这场由三个强大女人主导的、无声的交锋中,开始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前方的路,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迷离和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