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潜行者的朋友,也是阴谋的温床。
在帕拉汶公爵卡西翁的主力骑士团,对艾索洛伦西部的“悲恸森林”防线,发动了雷霆万钧般的、充满了骑士式悲壮与荣耀的佯攻,成功地吸引了木精灵绝大部分注意力之后,李易铭的联合突击队,也踏上了他们那条通往复仇的、不为人知的幽径。
这条所谓的“走私者小径”,根本不能称之为“路”。
它隐藏在一道被瀑布遮掩的、巨大的岩石裂缝之后。入口处,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倒刺般的荆棘,稍有不慎,就会被划得遍体鳞伤。通道内部,更是狭窄而又曲折,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枯枝烂叶,一脚踩下去,甚至能没过脚踝,发出“沙沙”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对于身形高大的提利尔重步兵和习惯了在开阔地带冲锋的冷蜥兽而言,在这里行进,简直是一种折磨。他们不得不时刻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生怕自己的盔甲碰到岩壁,发出不该有的声音。
而奥妮克希亚,那头庞大的幽影龙,更是无法进入。李易铭只能暂时让她在通道入口附近的高空云层中盘旋、隐蔽,等待着后续的命令。
整个队伍的潜行,几乎完全依赖于两个人。
一个是巴托尼亚的游侠骑士队长,“疾风”加斯顿。他就像一头在山林中生活了一辈子的老狼,凭借着他那敏锐得近乎于野兽的直觉,和对这条小径的、来自于祖辈传承的模糊记忆,在前方引领着方向。他能从空气中一丝丝气味的改变,判断出前方是否有沼泽;能从岩壁上一点点不起眼的划痕,分辨出是否有大型掠食者经过的痕迹。
而另一个,则是阴影女王,尤莉卡·玛格多娃。
如果说,加斯顿是队伍的“眼睛”,那么,尤莉卡,就是这支队伍的“灵魂”。
她将自己的阴影魔法,发挥到了极致。一层薄薄的、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阴影力场,如同一个巨大的气泡,将整个突击队都笼罩了起来。这个力场,不仅能最大限度地隔绝他们发出的声音和气味,还能扭曲周围的光线,让他们与黑暗的岩壁,几乎融为一体。
不仅如此,她还分出了数十个由纯粹阴影构成的、微小的“暗影之眼”,像一群不知疲倦的蝙蝠,在队伍的前后左右,进行着无死角的侦查。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任何一个潜在的危险,都无法逃过她的感知。
正是在这两位顶尖专家的完美配合之下,这支三百人的突起队,才得以像一条沉默的毒蛇,在这条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幽径中,悄无声息地,向着艾索洛伦的心脏,缓缓游去。
潜行的过程,是漫长而又枯燥的,更是对所有人精神和意志的巨大考验。
他们不敢生火,只能啃食冰冷坚硬的行军干粮;他们不敢大声说话,只能用最简单的手势进行交流。长时间的黑暗和压抑,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
期间,他们也遭遇了无数的危险。
他们曾路过一个巨大的、如同蜘蛛网般盘根错节的洞穴。加斯顿凭经验判断出,那是某种大型地下蛛类的巢穴,立刻带领队伍,绕了过去。但即使如此,他们依然能听到,从洞穴深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和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人冻结的、冰冷的恶意。
他们也曾在一处地下暗河的岸边,发现了一具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骸骨。那骸骨的体型,比一头成年的巨魔还要庞大,肋骨上,还残留着被某种更可怕的生物啃噬过的痕迹。这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地下世界里,隐藏着他们无法想象的、恐怖的掠食者。
而最大的威胁,来自于这条幽径本身。
在行进到第二天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如同迷宫般的地下溶洞群。这里,岔路丛生,每一条通道,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加斯顿,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向导,也在这里,第一次,迷失了方向。
“该死!”他看着手中那早已模糊不清的、羊皮卷制成的古老地图,低声咒骂道,“这里的地貌,和地图上记载的,完全不一样了。肯定是这几百年来,地下的水流,改变了溶洞的结构。”
队伍,被迫停了下来。所有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知道,在这种地方迷路,意味着什么。他们的食物和淡水,都非常有限,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正确的道路,他们将会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一丝绝望之际,尤莉卡,再次展现出了她那超凡的能力。
“跟着我。”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精神力,完全地沉浸到了周围的阴影之中。
在她的感知世界里,所有物质的存在,都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由能量构成的“流”。她能清晰地“看”到,有一股微弱但却极其纯净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自然能量,正从溶洞群的某个方向,缓缓地传来。
那股能量,就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虽然遥远,但却无比清晰。
“那里。”她睁开眼睛,指向了其中一条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狭窄的通道,“月泉的能量,正从那里传来。虽然很微弱,但它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在指引着我们。”
所有人,都用一种近乎于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位神秘的阴影法师。他们无法理解,她是如何做到的。但他们选择了,无条件地,相信她。
队伍,再次开始前进。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变得无比明确。
在又经过了一整天的、令人窒息的潜行之后,他们终于,走到了这条幽径的尽头。
一股清新的、带着花草芬芳的空气,从前方传来。同时,还有一缕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银色光辉,驱散了他们眼前无尽的黑暗。
他们……到了。
加斯顿小心翼翼地,拨开出口处那层厚厚的藤蔓,向外望去。
只一眼,他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美得不似凡间的、巨大的林间空地。
空地的上空,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而是悬浮着无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如同蒲公英般的“光之精灵”。它们的光芒,将整片林地,都照耀得如同白昼,但却一点也不刺眼。
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柔软得如同天鹅绒般的银色苔藓。苔藓之上,盛开着各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奇异光彩的花朵。
而在这片林地的正中央,有一口巨大的、不断向外涌出银色泉水的泉眼。那泉水,极其清澈,里面仿佛蕴含着无数的星辰,每一次涌动,都会向空气中,散发出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纯净的生命能量。
仅仅是在这里呼吸,就让他们这些天来积攒的所有疲惫,都一扫而空。
“月泉……”加斯顿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撼和……贪婪。
他知道,光是这一口泉水,其价值,就足以抵得上他整个帕拉汶公国一年的税收。
但李易铭,却对这一切的美景,视若无睹。
他的眼中,只有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因为他看到,就在那口月泉的旁边,站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的、苍白色的藤蔓和树根纠缠而成的、如同山丘般的身影。
它的身上,散发着一股与这片祥和美景格格不入的、庞大而又充满了压迫感的威压。它的形态,与涅罗斯最后那段影像中,将她一击必杀的那个怪物,一模一样。
森林精魄——杜尔苏。
它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它那巨大的、没有五官的“脸”,缓缓地,转向了幽径的出口方向。
一股无形的、充满了愤怒与警告的精神波动,瞬间冲刷过所有人的脑海。
“外来者……滚出……这片圣地……”
那声音,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而是直接来自于灵魂层面的、充满了自然伟力与古老威严的咆哮。
一些意志薄弱的提利尔士兵,在这股精神冲击之下,当场脸色一白,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
“准备战斗!”李易铭拔出了他的双持手弩,声音冰冷而不容置疑,“提利尔卫队,正面压制!黑刃刺客,从两侧包抄,攻击它的根部!巴托尼亚的骑士们,用你们的弓箭,进行远程火力支援!”
“尤莉卡!”他看向身边的阴影女王,“用你的魔法,干扰它!我需要你,为我创造一个,能够近身的机会!”
“明白。”尤莉卡点了点头,她的手中,已经开始凝聚起一团团翻滚的、漆黑的阴影能量。
一场针对艾索洛伦心脏的、决定性的斩首之战,在这片美得如同梦境般的月泉林地,即将……血腥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