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铭,终究还是醒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曾经被仇恨和混沌填满的、纯黑色的眼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但所有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觉到,在那份深邃之下,隐藏着一片比永夜还要冰冷、比深渊还要死寂的虚无。
曾经的那个李易铭,已经死了。
死在了涅罗斯为了保护他而消散的那一刻。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为了复仇而存在的、行走的幽灵。一个戴着国王面具的、冷酷的复仇者。
他没有问自己昏迷了多久,也没有问军队的状况。他只是静静地听完了尤莉卡关于“杜尔苏”和“防火屏障”的情报。
然后,他走到了巨大的军事沙盘前,久久地凝视着。
“月泉林地……”他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沙盘上那个被重点标记出来的区域,“它位于艾索洛伦的腹地,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有近百里之遥。周围,至少有三个木精灵的大型据点,互为犄角。想要依靠我们现在的主力部队,正面强攻过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讨论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但尤莉卡,却能从这份极致的平静中,感受到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毁天灭地的疯狂。
“强攻,不行。”李易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就……奇袭。”
“奇袭?”尤莉卡皱了皱眉,“我们没有任何空中优势,‘暮光姐妹’的箭矢,可以封锁整片天空。而从地面潜行,要穿过上千里的、危机四伏的魔法森林,还要躲过木精灵无处不在的侦查网络,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从我们的正面,确实不可能。”李易铭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地移动,划过提利尔的领土,越过了被他们征服的埃斯塔利亚,最终,停在了艾索洛伦西面,那片广袤的、充满了田园风光的土地上。
“巴托尼亚。”他轻轻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尤莉卡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你想……借道巴托尼亚?”
“不仅仅是借道。”李易铭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战略大师的、冰冷而又锐利的光芒,“我要让他们,成为我们复仇的……盟友。”
“巴托尼亚?”尤莉卡有些迟疑,“据我所知,巴托尼亚的骑士们,高傲而又排外。他们虽然也与木精灵时有冲突,但大多是小规模的边境摩擦。让他们与我们这些‘异族’,尤其是与提利尔人和黑暗精灵结盟,去对一个古老的王国,发动一场灭国之战,这……恐怕会触碰到他们那可笑的‘骑士道义’的底线。”
“骑士道义,也是可以被利用的。”李易铭淡淡地说道,“巴托尼亚,并非铁板一块。不同的公爵,有不同的诉求。而据我所知,在所有的巴托尼亚公爵中,有一个人,与艾索洛伦的木精灵,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巴托尼亚王国最西南部的、与艾索洛伦接壤的一片富饶的土地上。
“帕拉汶公爵,卡西翁。”
卡西翁公爵,是巴托尼亚最富传奇色彩的领主之一。他的父亲在他年幼时就前往艾索洛伦寻找圣杯,没有再回来。虽说如此,他年轻时,曾是一位对所有人都没有什么恶意的年轻人,大家都喜欢他,也是一位英勇无畏的飞马骑士。为了追寻荣耀,他率领着他的骑士,深入艾索洛伦,试图挑战森林的权威。结果,他遭到了木精灵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他本人虽然侥幸逃脱,但他的妻子,美丽的帕拉汶女公爵,生命魔法法师,却被木精灵掳走,为时代橡树提供生命能量,从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这件事,成了卡西翁公爵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和伤痛。从此,他性情大变,从一个热情开朗的骑士,变成了一个阴郁而又充满了仇恨的复仇者。他与艾索洛伦之间的边境,常年战火不断。他喜欢骑着飞马在天上自由翱翔击杀木精灵,并且很擅长这个。
“一个被仇恨充满了内心的人,是最容易被利用的。”李易铭冷漠地说道,“他渴望复仇,但凭借他一个公国之力,根本无法撼动整个艾索洛伦。而我们,现在可以给他这个机会。”
“我需要你,尤莉卡,”李易铭转过身,看着她,“亲自去一趟帕拉汶。动用你所有的能力,秘密地,与卡西翁公爵取得联系。”
“告诉他,我,提利尔的国王,同样与艾索洛伦有着血海深仇。我愿意,与他分享我的军队、我的巨龙,以及……我的复仇。”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将艾索洛伦,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作为回报,战争胜利后,艾索洛伦西部,所有与帕拉汶接壤的土地,都将归他所有。而且,我会尽我所能,帮他找回他那失踪的妻子,无论……是生是死。”
尤莉卡沉默了。
她知道,这是一场充满了风险的外交博弈。卡西翁公爵,虽然与木精灵有仇,但他同样是一个狡猾而又多疑的统治者。让他相信一个曾经的敌人,与一群在他眼中属于“邪恶阵营”的黑暗精灵合作,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一旦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被巴托尼亚的国王,或者其他公爵知道,提利尔王国,很可能会陷入一个更加危险的、四面受敌的境地。
但她看着李易铭那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她知道,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我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和一份……足够分量的‘见面礼’。”尤莉卡说道。
“身份,我已经准备好了。”尤莉卡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雕刻着复杂花纹的、属于基斯里夫贵族家族的徽章,“我将作为基斯里夫的秘密特使,前往帕拉汶。理由是,商讨联合对抗北方混沌入侵的事宜。这,是任何一个有远见的、秩序阵营的领主,都不会拒绝的会面理由。”
“那么我来准备‘见面礼’……”李易铭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会命令我们部署在埃斯塔利亚边境的部队,发动一次佯攻。目标,是巴托尼亚与埃斯塔利亚交界处的一个,一直与帕拉汶公爵有摩擦的小贵族的领地。”
“然后,在你与卡西翁公爵会面的时候,我会‘恰好’将这名小贵族的头颅,作为‘礼物’,送到他的面前。告诉他,这是我,向他展示的诚意。一个共同的敌人,是建立信任的最好桥梁。”
尤莉卡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寒意。
眼前的这个男人,在经历了重创之后,他的心智,他的权谋,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变得更加……可怕了。他将人心、利益、仇恨,都当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进行着冷酷而又精准的计算。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那个为了部下之死而痛苦挣扎的“人”,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为了“复仇”这个最终目的,可以利用一切、牺牲一切的……怪物。
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这个“怪物”,是她自己,亲手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
而她,将作为他最锋利的刀,去为他,斩开通往复仇的、最后的道路。
当天深夜,一道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影子,悄然离开了“复仇之握”要塞,向着西方的巴托尼亚,疾驰而去。
一场围绕着仇恨、利益和背叛的、危险的联盟,即将在两个同样充满了复仇火焰的男人之间,悄然缔结。
而艾索洛伦,这片古老的、自以为是的魔法森林,还对此,一无所知。
它不知道,一场由内而外、足以将它彻底焚毁的、外科手术式的致命打击,正在遥远的地方,被精心地策划着。
它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