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的手,那枯槁如千年古藤般的手,死死攥着床榻边缘冰冷的硬木!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根象征着邺城最后生命线的、由甄宓亲手插在他手腕静脉中的细长芦苇管——里面流动的,是浑浊的、带着生命希望的蛋清营养液。那液体流动的速度,似乎…正随着他胸腔里那颗艰难跳动的心脏的搏动,发生着微妙而致命的共振!每一次缓慢的搏动,都像是在拉扯着那根维系着虚幻平衡的透明丝线,随时可能绷断!
袁府主宅内室。
死寂如同凝固的墨汁,浓稠得化不开。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炭盆里木炭燃烧的轻微哔剥,证明着时间的流逝。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血腥气,还有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腐败的甜腥。
颜良如同最忠诚的石雕,跪坐在床榻旁的冰冷地面上,腰背挺得笔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床榻上的袁绍。他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却又无比稳固地按着袁绍那只插着细长芦苇管的枯瘦手腕,确保那维系着生命火种的通道不被任何一丝微小的震动所干扰。
袁绍静静地躺着,脸色是一种近乎半透明的灰败,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的薄纱。若非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间隔长得令人窒息的起伏,几乎与一具尸体无异。他的左手,那只没有插管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从被褥中滑出,枯槁如同千年古藤般的手指,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着床榻边缘冰冷的硬木!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白色,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的咔吧声!仿佛要凭借这最后的本能力量,将自己锚定在这尘世间。
他浑浊的眼珠,眼皮并未完全闭合,透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死死地盯着自己右手手腕!那根由甄宓亲手插入他静脉的、象征着邺城最后生命线的细长芦苇管!管壁是半透明的,里面流动着的,是浑浊的、带着淡淡腥气的淡黄色蛋清营养液。那粘稠的液体,在床榻边那盏孤灯昏黄摇曳的光线下,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濒死蜗牛爬行般的速度,极其艰难地、一滴滴地、向着他那近乎干涸的血管内流淌。
诡异的是,那浑浊液体流动的速度,似乎…正与袁绍胸腔里那颗艰难跳动的、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脏搏动,发生着一种微妙而致命的共振!每一次心脏那几乎无法感知的微弱收缩,芦苇管内的液面都会极其细微地向上波动一小格,仿佛心脏每一次搏动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量去“抽取”那救命的液体!每一次缓慢的搏动,都像是在拉扯着那根维系着虚幻平衡的透明丝线,随时可能绷断!每一次液面的波动,都让颜良的心提到嗓子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能感觉到手下那枯瘦手腕中脉搏的每一次搏动,都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火苗,微弱得令人绝望,却顽强地不肯熄灭。
时间在这诡异的寂静和紧张的搏动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颜良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手下那微弱的脉搏和那根要命的芦苇管上,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压抑的跳动声。
突然!
“噗通…噗通…噗通…”
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毫无征兆地骤然加快了搏动的频率!如同溺毙之人最后的挣扎!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但…这种“有力”,却透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病态狂躁!绝非吉兆!
几乎同时!
“啵…啵…啵…”
细长的芦苇管内,那浑浊的蛋清营养液,随着脉搏的狂跳,在管腔内猛地加速流动!原本缓慢平稳的一滴滴,变成了急促的、带着泡沫的连续流动!流速瞬间增加了一倍不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另一端疯狂地挤压!而袁绍那灰败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泛起了一丝极其不正常的、如同醉酒般的潮红!皱纹都仿佛舒展了一些!
“主公?!” 颜良又惊又喜,巨大的激动瞬间淹没了他!难道…难道这神药真的起死回生?!他下意识地想要呼唤,声音都在颤抖!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的刹那!
“呃…嗬…嗬嗬——!”
袁绍喉咙深处骤然发出一连串如同破旧风箱被踩扁的刺耳倒气声!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中,猛地向上弹起!胸口剧烈起伏!插着芦苇管的右手猛地痉挛蜷曲!手腕处的皮肤瞬间鼓起一个鸡蛋大的、青紫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包块!那细长的芦苇管在这剧烈的痉挛和鼓包挤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管壁上瞬间崩裂开几道蛛网般的细纹!浑浊的蛋清液如同失控的溪流,从管壁的裂缝中汩汩渗出!同时,一股深褐色的、带着强烈腥臭味的污血,猛地从芦苇管插入手腕静脉的创口处倒涌出来!顺着枯瘦的手臂蜿蜒流淌!
“噗——哇——!”
一大口粘稠的、黑紫色的淤血,混合着胃液的酸腐气味,从袁绍大张的口中狂喷而出!如同墨汁般泼洒在颜良身上和他身前的冰冷地面上!触目惊心!喷出这口血后,袁绍弹起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摔回床榻,胸口那病态的潮红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原本加快的脉搏,如同断线的风筝,骤然消散!手腕处的鼓包也迅速瘪了下去,只留下一个青紫色的、可怖的淤痕!芦苇管内的液体流动彻底停滞!只有顺着管壁裂缝和创口淌出的混着血水的蛋清液,无声地宣告着最后的努力…似乎…失败了?
“主公——!!” 颜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他从狂喜的巅峰打入绝望的深渊!他手忙脚乱,想去按住那渗血的创口,想去扶住那崩裂的芦苇管,却又怕自己鲁莽的动作带来更致命的后果!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重甲!完了!完了!夫人留下的这救命的管子…要断了!
就在颜良手足无措、心神俱裂的瞬间!
“砰!”
内室通向小侧厅的那扇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不是粗暴的撞击,而是带着一种压抑的、刻意的急促。
刘夫人出现在门口。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披头散发、状若疯虎。相反,她此刻显得异常“镇定”,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庄重”。额头上狰狞的伤口已经被清洗包扎过,用一块素色的丝帕覆盖,虽然依旧能看出红肿,但不再流血。身上也换了一套相对整洁的深色常服,只是手腕处明显用夹板固定着,吊在胸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她身后跟着的,不再是膀大腰圆的仆妇,而是两名穿着袁府低级管事服饰、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中年男子。
颜良猛地转头,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刘夫人,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周身散发出浓烈的煞气!这个疯妇!她又想做什么?!
“站住!” 颜良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再敢踏前半步!休怪末将刀下无情!”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壁,牢牢挡在床榻前。
刘夫人没有丝毫畏惧,甚至没有看颜良那充满威胁的动作。她的目光越过颜良魁梧的肩膀,直直落在床榻上袁绍那如同朽木枯槁的身躯上,以及他手腕处那根正在渗血、崩裂的芦苇管上。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抽搐了一下,一丝难以捉摸的、混合着怨毒、快意和某种冰冷决绝的光芒在她眼底一闪而逝。
“颜将军,收起你的刀。” 刘夫人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寒,“本初…是我的夫君。我难道会害他?”
她微微侧过头,对着身后一名管事使了个眼色。那名管事低着头,迅速上前一步,双手托着一个用锦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物件,恭敬地举过头顶。
刘夫人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动作缓慢而稳定地揭开锦缎。里面露出的,是一个极其精致的、只有寸许高的羊脂白玉小瓶。玉质温润如凝脂,在昏暗的烛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瓶口用一层薄薄的、带着奇异淡金色纹路的蜡封得严丝合缝,上面似乎还用古篆刻着一个小小的印记,但距离太远,颜良看不真切。
“这是…” 刘夫人将玉瓶轻轻托在掌心,目光依旧落在袁绍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诡异的“悲悯”和笃定,“是我刘氏宗族珍藏的秘药…‘九转还阳续命散’。” 她故意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在观察颜良的反应。
“当年高祖帐下神医用此药,曾救过重伤垂危的飞将军李广…乃是以千年人参、天山雪莲、紫河车等九九八十一种稀世奇珍炼制而成,能吊住将散之魂,续接将断之脉。”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在寂静的内室里缓缓流淌。
“此药传到我手中,本是为自己或本初留作保命之用…非到生死存亡之际,绝不动用。” 她的目光终于转向颜良,那眼神冰冷而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眼下…本初已至油尽灯枯,神仙难救…那妖妇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弄这些污秽之物放入本初血脉,适才本初那番呕血…将军也看到了!此非续命!实乃催命!”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而急促,带着强烈的指控:“将军!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何时?!还要看着那妖妇用这些邪术,将本初最后一丝元气也榨干耗尽吗?!”
她将手中的玉瓶向前微微递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此药!普天之下仅此一颗!立刻喂本初服下!或可强行吊住他最后一线生机!撑到…撑到我儿率勤王之师回援!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本初…唯一的生路!将军!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主公…被那妖妇活活害死吗?!”
刘夫人的话如同淬毒的软鞭,一下下抽打在颜良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每一句指控,都精准地刺中了颜良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疑虑!主公刚才那诡异的呕血,那崩裂的管子,那骤然消失的脉搏…难道…难道夫人那匪夷所思的“医术”…真的是在加速主公的死亡?刘夫人这药…这传说中能“九转还阳”的神药…真的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她能拿出刘氏宗族珍藏的秘药…似乎也合情合理…毕竟她是主母!是袁绍的正妻!她难道真会在最后关头毒害自己的夫君?
颜良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颤抖。巨大的矛盾和抉择如同一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夹住了他的心脏。一边是甄夫人那匪夷所思却暂时稳住了主公脉搏的“邪术”和此刻反噬的可怕景象,一边是刘夫人言之凿凿、似乎合情合理的“神药”和沉重的指控…他该信谁?他该怎么做?!主公的性命,就在他这转念之间!
就在颜良心旌摇荡、天人交战的这致命瞬间!
床榻之上!
“嗬——!”
如同濒死巨兽的最后一声喘息!袁绍那刚刚沉寂下去、仿佛已经彻底消失的身体,猛地再次向上弹起!这一次的幅度更大!力量更猛!他紧闭的口中发出非人的嗬嗬声!那根插在他手腕、已然崩裂渗血的芦苇管,在这剧烈的抽搐中,“啪”的一声脆响!竟被硬生生从中间扭断!浑浊的蛋清液混合着黑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断口和创口处涌出!
更可怕的是,他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陡然睁开!浑浊的眼珠毫无光彩,却死死地、直勾勾地瞪着屋顶!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一种极端痛苦和恐怖的形状!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如同厉鬼在拉锯!
“主公——!” 颜良亡魂大冒,再也顾不得任何选择,猛地扑向床榻!试图按住袁绍剧烈痉挛的身体!脑中一片空白!完了!彻底完了!管子断了!夫人留下的最后手段…毁了!
而刘夫人,看到袁绍这如同厉鬼附体般的恐怖抽搐和那彻底断裂的芦苇管,眼中非但没有惊恐,反而闪过一丝近乎狂热的、扭曲的兴奋光芒!她托着玉瓶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成功了!那妖妇的邪术反噬了!本初马上就要死了!只要在他断气前…只要在他断气前…
她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迫不及待:“快!快给本初喂药!再晚就来不及了!快——!” 她将手中的玉瓶猛地塞向颜良!仿佛那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是唯一能洗刷她“妖妇”污名、证明她才是“贤妻”的圣物!
与此同时,主宅之外。
距离袁府主宅不远的一处荒僻小院,这里原是堆放杂物的库房,此刻却成了刘夫人心腹秘密活动的巢穴。昏暗的油灯下,一个穿着内府低级管事服饰、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正是之前跟随刘夫人进入内室的两个管事之一),正对着一个身形瘦小、如同夜枭般隐在斗篷阴影里的人影,焦急地低语:
“快!快传消息给城外!就说…就说‘根已腐,叶将枯,风雷将至’!让他们务必在子时之前,发动总攻!里应外合!迟则生变!袁绍…袁绍怕是撑不过今晚了!那妖妇的邪术反噬,袁绍此刻正厉鬼上身,随时咽气!刘夫人已经拿出了‘药’…管他是神药毒药,只要袁绍一吃下去…嘿嘿…邺城的天就彻底变了!机不可失!快——!”
斗篷阴影里的人影默默点头,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就在这斗篷人消失的同一瞬间!
主宅内室!
剧烈抽搐、如同厉鬼附体的袁绍,身体猛地一僵!原本直勾勾瞪着屋顶的眼珠,极其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一点一点、艰难无比地…转动了!那浑浊得如同泥浆的眼球,费力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最终…竟然极其艰难地、聚焦在了颜良那因惊骇而扭曲的脸上!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干裂的唇皮被牵扯裂开,渗出鲜红的血珠。喉咙里那如同拉锯般的嗬嗬声,似乎在积聚着最后的力量,试图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颜良的呼吸瞬间停止!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攫住了他!主公…醒了?!在这种时候?!
而刘夫人手中那递向颜良的、精致的羊脂白玉瓶,在袁绍目光转动的瞬间,如同被毒蛇咬到一般,猛地一颤!瓶口那淡金色的蜡封,在昏暗的烛光下,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诡异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