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冰冷地钻进鼻腔。
苏晚捏着女儿朵朵的化验单,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单子上那些晦涩的医学术语和箭头向下的指标,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苏小姐,朵朵的情况不能再拖了。”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化疗效果不理想,必须尽快进行骨髓移植。否则……”
后面的话,医生没说,但苏晚懂。
否则,她这拼尽全力才保住、相依为命了三年的小天使,可能真的要离她而去了。
这三年,她洗过盘子,发过传单,在深夜的流水线上熬红了眼,被人指着鼻子骂过狐狸精、捞女,她都咬牙忍了。只要朵朵能平安健康,她什么苦都能吃。
可老天爷,好像从来就不肯放过她。
“骨髓库……还没有找到匹配的吗?”苏晚的声音干涩发颤,这个问题,她几乎每周都要问一次,每次都在医生无奈的摇头中沉入谷底。
“这种罕见的Rh阴性血,匹配本就极难。亲属之间配型成功的概率会大很多……”医生暗示着,“孩子的父亲……”
“他没有父亲!”苏晚猛地打断医生,声音尖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和恨意,“他死了!”
三年前,在那个男人和他那个高高在上的家族眼里,她苏晚不就是已经“死了”吗?被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车祸宣告死亡,连同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彻底从他们的世界里清除。
如果不是她命大,如果不是恰好被好心人救起……
苏晚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蚀骨恨意。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朵朵的病才是最重要的。
她走到病房门口,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才推门进去。
朵朵躺在过白的病床上,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被被子淹没。她戴着小小的口罩,脸色苍白得透明,因为化疗,原本乌黑柔软的头发已经掉光了,像个脆弱易碎的小瓷娃娃。
可看到妈妈进来,她立刻弯起了眼睛,声音虚弱却甜美:“妈妈,你回来啦。医生叔叔说什么呀?朵朵是不是很快就能好起来,去幼儿园了?”
苏晚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走过去,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嗯,朵朵最勇敢了,很快就能好起来。”
“那……朵朵好了,妈妈带我去游乐园好不好?别的小朋友都去过。”朵朵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
“好,好,妈妈答应你,等朵朵好了,我们想去几次就去几次。”苏晚的鼻子发酸,几乎要忍不住眼泪。
这时,护士走进来,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轻快:“朵朵妈妈,有个好消息!骨髓库那边刚传来消息,初步筛选到一位hLA配型点位高度吻合的志愿者!”
“真的?!”苏晚猛地站起来,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她,眼前甚至黑了一瞬,“是谁?在哪里?”
“对方信息是保密的,但对方已经同意进一步做高分辨配型检查,如果完全吻合,并且体检合格,就可以安排移植手术了!”护士笑着说,“这真是运气太好了!”
苏晚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天。
她的朵朵,有救了!
希望像黑暗里投入的一束光,猛烈却短暂。
高分辨结果很快出来,完全吻合,就像为朵朵量身定找的救命良药。
然而,就在苏晚以为终于迎来曙光时,院方却带来了一个噩耗。
“对方……拒绝捐赠?”苏晚站在医生办公室,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句话,脸色煞白如纸,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为什么?之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医生面露难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对方改变了主意。而且……志愿者有权在任何阶段无条件反悔,我们……我们无法强制。”
“他是谁?!告诉我他是谁!”苏晚失控地抓住医生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尖冰凉,“求求你告诉我,我去求他!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多少钱我都愿意!我可以给他跪下!求求你了医生……”
她的声音哽咽,泪水终于决堤,三年来的艰辛和此刻巨大的希望落差彻底击垮了她。
医生叹了口气,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抵不过一个母亲绝望的哀求,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名字。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苏晚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傅靳寒。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那个她恨之入骨,巴不得永世不见的男人。那个三年前默认了她“死亡”,或许还松了一口气的男人。
命运对她开了一个多么残忍的玩笑。
唯一能救她女儿的人,竟是亲手将她们推入地狱的刽子手。
……
傅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傅靳寒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男人身形挺拔,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气场强大而冷冽。三年的时光将他打磨得更加深沉内敛,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疲惫。
这三年,他过得并不好。
苏晚“死”后,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那个他曾经认定是贪图富贵、心机深重的女人,用最惨烈的方式从他生命里消失,却留下了无数蛛丝马迹,拷问着他的灵魂。
他查清了当初她“设计”爬上他床的真相,是他那个一心想攀附傅家的表妹的手笔。
他查清了她当年并没有拿走傅家老夫人给的分手费,反而被羞辱打骂。
他甚至开始怀疑,三年前那场“意外”车祸,也并非那么简单。
无尽的悔恨和思念日夜折磨着他。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工作疯狂得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私生活干净得近乎禁欲。
他身边的特助秦峰小心翼翼地汇报完工作,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傅总,还有一件事……医院那边又打电话来确认,关于骨髓捐赠的事,您真的……”
“拒绝。”傅靳寒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甚至带着厌烦,“同样的话,不要让我重复第三次。”
他从不做无谓的慈善。更何况,对方的家属通过各种渠道试图联系他,开出天价,这种纠缠不休的行为更让他反感。他的时间宝贵,没空陪一个陌生孩子玩这种救命游戏。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他傅靳寒不是救世主。
“可是……”秦峰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傅靳寒冰冷的眼神,立刻将话咽了回去,“是,我明白了。”
秦峰退出办公室,转身的刹那,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诡谲光芒。
傅靳寒揉了揉眉心,心头莫名掠过一阵尖锐的刺痛,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丝绒盒子,盒子里是一枚设计简约却璀璨夺目的钻石戒指。
这是他三年前就订好的,原本准备在那天晚上向她求婚。
可惜,永远送不出去了。
他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苏晚那张清丽带笑的脸,最终却被熊熊烈火吞噬……
“晚晚……”他低声喃喃,痛苦地握紧了拳。
……
儿童医院血液科走廊。
苏晚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背靠着冰冷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傅靳寒拒绝捐赠。
他不肯救他们的女儿。
这个认知,像最毒的诅咒,将她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碾碎。
恨意如同藤蔓,疯狂地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要让她窒息。
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就算恨她,可孩子是无辜的啊!朵朵的身体里,也流着他傅靳寒的血!
不行!她不能放弃!
尊严算什么?恨意算什么?在朵朵的生命面前,一切都可以被践踏。
她必须去求他!哪怕是用爬的,她也要爬到傅靳寒面前,求他救孩子一命!
苏晚挣扎着站起来,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
傅氏集团大厦一楼前台。
“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前台小姐挂着职业微笑,眼神却带着审视,打量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女人很漂亮,是那种即使脸色苍白、衣着普通也掩不住的惊人美貌,但眼底浓重的悲伤和绝望让她看起来有些骇人。
“我没有预约,但我有急事必须见傅靳寒!求你帮我通报一下,就说……就说我是为了骨髓捐赠的事情来的!”苏晚的声音急切而沙哑。
前台小姐的笑容淡了下去:“抱歉,没有预约我不能让您上去。关于捐赠的事,傅总已经有明确指示,您请回吧。”
“不!我不走!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苏晚激动地想往里冲,却被及时赶来的保安拦住。
“小姐,请您离开,否则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傅靳寒!你出来!傅靳寒!”苏晚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挣扎着,引得大厅里的人们纷纷侧目。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怎么回事?”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保安立刻停下动作,恭敬地低下头:“傅总。”
苏晚猛地抬头,视线撞入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傅靳寒正准备外出,身后跟着一众高管和特助秦峰。他不过是路过大厅,却被这边的喧闹吸引。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被人拉扯着的女人。
那张脸……
那张在他梦里出现了千百回,让他悔恨交加、痛彻心扉的脸!
傅靳寒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惯有的冷漠冰霜瞬间碎裂,被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苏晚?
她没死?!
巨大的冲击让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苏晚也看着他,三年的恨意和此刻救女心切的焦灼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她用力甩开保安的手,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服,一步步走向傅靳寒。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痛彻心扉。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在距离傅靳寒一步之遥的地方,苏晚停住了。
她看着这个曾经爱入骨髓,又恨入灵魂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副见鬼了的表情,只觉得无比讽刺。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撞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傅靳寒。”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声音颤抖却清晰,“我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傅靳寒被她这一跪,跪得心神俱震,心脏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
他下意识地想要弯腰扶她,声音干涩得厉害:“你……你先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苏晚的眼神绝望而固执,像濒死的困兽,“她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只有你的配型完全吻合。傅靳寒,她也是你的……”
“女儿”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不能让他知道朵朵是他的孩子。
以他的冷酷和他们傅家的绝情,如果知道朵朵的存在,会不会连最后一丝救她的可能都剥夺?甚至,会不会来抢孩子?
她冒不起这个险。
“……她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她改了口,声音哀戚,“求你救救她,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的命都可以给你……”
傅靳寒的心脏疯狂跳动着,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汹涌而来的狂喜和更深沉的痛苦。
她还活着!苏晚还活着!
可这三年她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还有了一个女儿?那个孩子……是谁的?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他的大脑。
但看着她卑微地跪在自己脚下,为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苦苦哀求,他的心像是被凌迟,痛得无以复加。
他傅靳寒的女人,何时需要这样低入尘埃?
“起来!”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和怒火,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手臂强健有力,“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接走向总裁专属电梯。
苏晚挣扎着:“傅靳寒!你放开我!你答不答应!”
傅靳寒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直接将她拽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个孩子,是谁的?”傅靳寒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剥开看透,“你这三年,到底在哪里?”
苏晚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冰冷:“这跟你无关。傅靳寒,我只问你,捐不捐骨髓?”
“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傅靳寒逼近她,周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压,“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无法忍受,她竟然为别的男人生了孩子!这个念头让他嫉妒得发狂!
苏晚猛地回头,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是刻骨的恨意和嘲讽:“傅总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想当便宜爹?”
傅靳寒被她眼中的恨意刺伤,动作一顿。
就在这时,电梯到达顶层。
傅靳寒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再次强硬地拉着她,将她拽进自己的办公室。
“砰”地一声,门被甩上。
他将她抵在门板上,双臂困住她,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苏晚,告诉我真相!三年前那场车祸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没死?这孩子……”
“我为什么没死?”苏晚笑了,笑得凄楚又悲凉,“很失望是吗?没能如你们傅家所愿,彻底消失干净!至于孩子,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跟你,跟你们傅家,没有半分钱关系!”
“傅靳寒,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叙旧翻旧账的!我是来求你救我女儿的命!你只要回答我,救,还是不救?”
傅靳寒看着她倔强而疏离的眼神,心脏一阵阵抽搐的疼。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被她嫌恶地躲开。
手僵在半空,傅靳寒的眼神黯了黯。
“我凭什么要救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几分商人的冷硬,“给我一个理由。”
苏晚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他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傅靳寒。
“理由?”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如果你救她,我……我可以回到你身边。”
说出这句话,她觉得自己无比卑劣和下贱,也恶心透顶。
傅靳寒瞳孔微震,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回到他身边?
他做梦都想着这一天。
可此刻听她为了救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以此作为交换,他的心只有更深的刺痛和屈辱。
“你就这么爱那个男人?爱到为了他的孩子,不惜牺牲自己?”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苏晚别开脸,沉默不语。
她的沉默,在傅靳寒眼里成了默认。
滔天的妒火和怒火瞬间焚毁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好!苏晚,我答应你!但你别后悔!”
……
医院的特殊病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朵朵再次被推入了抢救室。
病情急剧恶化,癌细胞疯狂扩散,引发了严重的颅内出血和器官衰竭,手术必须立刻进行,否则孩子可能连今晚都撑不过去。
但手术需要大量输血,朵朵是罕见的Rh阴性血,血库库存告急!
而唯一能及时提供大量匹配血液的人,只有傅靳寒。
“傅先生,苏小姐,孩子情况非常危险,手术过程中需要紧急输血,可能需要800cc以上,甚至更多,您……”医生焦急地看向傅靳寒,带着恳求。
傅靳寒看着抢救室亮起的红灯,又看向身边几乎站不稳、面无人色的苏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
那个孩子,那个小小的,苍白的,却有着和苏晚一样清澈眼睛的孩子……
尽管他嫉妒那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尽管这个孩子的存在提醒着他苏晚曾经属于别人,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眼前流逝,他无法无动于衷。
更何况,这是晚晚用命去守护的孩子。
“抽我的。”傅靳寒没有任何犹豫,挽起了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需要多少就抽多少。”
护士立刻准备采血设备。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晚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冲过来,一把打掉了护士手中的针头!
“不行!不能抽他的血!”她尖声叫道,情绪彻底失控,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抗拒,像是要保护幼崽的母兽,死死地挡在采血设备前,“不能用他的血!不能用!”
所有人都被她的激烈反应惊呆了。
傅靳寒错愕地看着她,眉头紧锁:“苏晚!你疯了?!这是救孩子的唯一办法!”
“不!不行!就是不行!”苏晚摇着头,泪水疯狂涌出,语无伦次,“朵朵会死的!用了你的血她会死的!我不能再失去她了!不能!”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起来毫无逻辑,像是因为极度恐惧而产生的癔症。
傅靳寒只当她是刺激过度,失去了理智。他上前一步,试图抱住她,安抚她:“晚晚,你冷静点!我的血型匹配,不会有事……”
“别碰我!”苏晚猛地推开他,眼神里的恨意和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傅靳寒!你和你家族的人,三年前就想让我们死!现在你又想害死我的女儿吗?!我告诉你!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害她!”
傅靳寒被她眼中浓烈的恨意和指控震得浑身一僵:“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叫他和他家族的人想害死她们?
三年前的车祸,难道真的……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打开,护士急切地喊道:“Rh阴性血准备好了吗?病人快撑不住了!”
傅靳寒猛地回神,看着状若疯狂的苏晚,又看看危在旦夕的孩子,眼神一凛,不再犹豫。
他对护士使了个眼色,护士立刻会意,重新拿起采血针。
傅靳寒上前,不顾苏晚的疯狂挣扎和哭喊,强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禁锢住她的动作。
“晚晚,对不起,孩子必须救。”他在她耳边痛苦地低语,任由她的拳头砸在他的背上,任由她的哭骂声响彻走廊。
针头刺入他手臂的血管,殷红的血液顺着导管缓缓流入血袋。
苏晚看着那鲜红的、属于傅靳寒的血液一点点被抽离,仿佛看到了女儿的生命正在被吞噬。她绝望地嘶吼着,挣扎着,最终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和体力不支,眼前一黑,软倒在了傅靳寒的怀里。
失去意识前,她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不能……不能用他的血……他们会害死朵朵的……”
傅靳寒抱着昏迷的苏晚,看着她即使昏睡也紧蹙的眉头和满脸的泪痕,再看着那不断充盈的血袋,心脏痛得麻木。
她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为什么她如此抗拒他的血?为什么口口声声说他和他的家族要害死她们?
三年前的车祸,究竟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真相?
……
手术进行了整整六个小时。
傅靳寒一直守在手术室外,苏晚则被他安置在旁边的病房休息。
他手臂上的抽血点还贴着纱布,一次性抽取800cc的血液让他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心,全系在手术室里那个生死未卜的孩子,和病房里那个恨他入骨的女人身上。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疲惫地走出来。
傅靳寒立刻起身迎上去:“医生,怎么样?”
“手术暂时成功了,肿瘤灶清除,移植的造血干细胞也已经输入。”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却并不轻松,“但是……”
傅靳寒的心猛地一提。
“但是孩子体质太弱,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和并发症,情况依然非常危险,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期,需要送入IcU密切观察。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傅靳寒的心沉了下去。
他走到IcU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那个浑身插满管子,小小的身体几乎被各种仪器淹没的孩子,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漫上心脏。
这个孩子,是晚晚的命。
如果她没了,晚晚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骨髓和血液不是匹配的吗?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排异?
忽然,苏晚昏迷前那充满恐惧的尖叫再次回响在他耳边。
“不能用你的血!朵朵会死的!”
一个荒谬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钻入他的脑海,让他瞬间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难道……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向医生的办公室,一把抓住刚刚做完手术的主治医生,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嘶哑变形:“医生!那孩子……那孩子到底是什么血型?!你确定是Rh阴性血吗?!”
医生被他的样子吓到,愣了一下才回答:“当然是,病历上记录得很清楚,而且多次交叉配血都成功了,确实是Rh阴性血,没错啊。傅先生,您……”
“我是Ab型Rh阳性血!”傅靳寒低吼出声,眼睛赤红,像是困兽,“Ab型Rh阳性血的人,怎么可能生得出Rh阴性血的孩子?!”
医学常识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疑虑和侥幸!
Ab型Rh阳性血是显性基因,父母双方只要有一方是Rh阳性,孩子就不可能是Rh阴性血!
除非……
除非朵朵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个结论像一把尖刀,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瞬间鲜血淋漓,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如此……
原来她拼死保护的孩子,真的是她和别的男人的爱情结晶!
原来她如此抗拒他的血,不是因为恨他,而是因为她心里清楚,他的血根本就不匹配!她怕他发现这个真相!
巨大的欺骗感和背叛感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没!这三年来所有的悔恨、痛苦、思念,此刻都变成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他像个傻子一样!竟然还因为她“死而复生”而狂喜!竟然还因为抽血救“情敌”的孩子而心疼!
傅靳寒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手背瞬间血肉模糊,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转身就朝着苏晚的病房冲去!
他要问清楚!他要那个女人亲口告诉他真相!
……
苏晚刚从昏睡中醒来,头脑还一片昏沉,心脏却因为记挂着女儿而揪紧。
她挣扎着下床,想要去看朵朵。
病房门却在此时被“砰”地一声狠狠踹开!
傅靳寒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脸上笼罩着一层骇人的寒霜,眼神阴鸷恐怖,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苏晚被他这副样子吓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傅靳寒?朵朵怎么样了?!”
“怎么样?”傅靳寒一步步逼近她,声音冷得掉冰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苏晚,你告诉我,朵朵到底是谁的孩子?”
苏晚脸色骤变,心脏狂跳,强装镇定:“你……你问这个干什么?她当然是我的孩子!”
“是吗?”傅靳寒猛地伸手,狠狠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迫使她抬头对上他猩红的眼眸,“Ab型Rh阳性血的男人,怎么生得出Rh阴性血的孩子?苏晚,你他妈到底给我戴了多大一顶绿帽子?!嗯?!”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血型的事情?!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不……不是的……你听我解释……”她慌乱地想要辩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解释?”傅靳寒猛地松开她,像是碰到什么肮脏的东西,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暴怒,“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怪不得三年前要假死逃跑!是早就和野男人勾搭上了,怕我发现是吧?!”
“不是这样的!傅靳寒你混蛋!”苏晚被他的污蔑气得浑身发抖,泪水涌了上来,“你凭什么这么侮辱我!”
“侮辱?”傅靳寒冷笑,笑容残忍而悲凉,“苏晚,你骗得我好苦!我这三年像个傻子一样活在愧疚里!甚至刚才,我还抽了自己的血去救那个野种!”
“野种”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狠狠射穿了苏晚的心脏!
她猛地抬头,所有的恐惧和慌乱都被这句话点燃,化作了滔天的愤怒和不顾一切的嘶吼:“傅靳寒!你没有资格骂她野种!她是你的女儿!她是你的亲生骨肉!”
吼出这句话,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恐惧和秘密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瘫软下去,失声痛哭。
傅靳寒彻底愣在原地,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被巨大的错愕取代。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我的女儿?这不可能!血型根本对不上!”
“对不上?”苏晚抬起泪眼,眼神里是破碎的绝望和深深的讽刺,“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Ab型Rh阳性血!傅靳寒,你和你那个好母亲,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你明明是Rh阴性血!当年给我产检的医生,是收了你们的钱,故意告诉我错的!你们怕我知道你也是Rh阴性血,会怀疑三年前那场‘意外’的真相!”
轰——!!!
如同晴天霹雳,在傅靳寒的头顶炸开!
他不是Ab型Rh阳性血?他是Rh阴性血?
母亲……骗了他?篡改了他的体检报告?甚至连苏晚产检的血型都做了手脚?
为什么?
三年前那场“意外”的真相……又是什么?
无数的信息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最终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胆寒的真相!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巨大的震惊和颠覆性的认知让他几乎站不稳。
所以……朵朵真的是他的女儿?
所以他刚才抽的血,并没有错?
所以苏晚抗拒,不是因为孩子是别人的,而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血型,并且坚信他和他的家族会再次害死他们的孩子?
这三年,她一个人怀着孩子,被宣告“死亡”,东躲西藏,生下孩子,又独自抚养她长大,在孩子病重时绝望无助……而这一切,竟然都源于他和他家族的迫害?!
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刚才还在用最恶毒的语言侮辱她,骂他们的女儿是野种!
无边的悔恨和自责像硫酸一样腐蚀着他的心脏,痛得他撕心裂肺!
“晚晚……”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想要道歉,想要弥补。
可苏晚却猛地打开他的手,眼神冰冷仇恨得如同万年寒冰,里面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温度和情感。
“傅靳寒,现在你满意了吗?”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如果朵朵这次活不下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不,就算她活下来,我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和你们傅家任何人。”
“现在,请你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