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方才的炮火轰鸣是震耳欲聋的雷霆,那么此刻,他们所步入的这片广阔天地,便是一片死寂的深渊。
毛骧领着他们走下炮台,绕过一片小树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无比的校场,比他们见过的任何阅兵场都要大。数万名士兵,正以严整的方阵,静静地伫立在这片土地上。
没有一丝声音。
没有交头接耳,没有挪动脚步,甚至没有咳嗽。数万人的呼吸,仿佛都融入了风中,化为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让雷诺兹等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外罩着暗光流转的甲胄——正是他们在军工作坊里看到的那种制式精钢铠甲。他们手中持着的长枪,枪尖在日头下汇聚成一片刺目的寒芒。
每个士兵的脸上都看不到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酷。他们的眼神空洞地直视前方,但巴克尔却从那空洞中,读出了一种被千锤百炼后留下的东西——绝对的服从,以及对杀戮的漠然。
“这……这是什么军队?”一名星辉使臣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我华朝新军。”毛骧的声音依旧平淡,“共计五千人。”
五千人,便有如此气势?
雷诺兹的心脏猛地一缩。他麾下最精锐的铁骑,号称“星辉之矛”,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可他们站在一起时,更多的是一种桀骜不驯的悍勇之气,充满了个人英雄主义的喧嚣。而眼前的这支军队,却像是一个被精密计算后组装起来的整体,每一个士兵都只是这个庞大杀戮机器上。
个人的勇武,在这种集体面前,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从校场远方的高台上响起。
没有命令,没有呼喊。
就在鼓声落下的瞬间,那五千人的钢铁森林,动了。
“唰!”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一个人在行走。最前排的方阵开始向两侧移动,中间的方阵向前填充,后面的方阵则迅速跟上。原本坚不可摧的巨大方阵,在短短数十个呼吸之间,便如流水般变化成一个更加锋利、更具攻击性的锥形阵。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精准得令人发指。没有一个人走错位置,没有一个人的动作出现偏差。
“咚!咚咚!”
鼓声再变。
锥形阵瞬间收缩,又在眨眼间拉开,变成数道长长的横线,每一道横线上的士兵都保持着完美的间距。
“这……这不可能!”雷诺兹失声叫道,“没有将官的呼喊,他们怎么知道该如何变阵?难道他们能听懂鼓声?”
“听懂鼓声,是我华朝新军士卒入伍的第一课。”毛骧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学不会的,没有资格拿起武器。”
巴克尔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看到的,远比雷诺兹更多。这种通过鼓声和旗语指挥大军团作战的方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嘈杂混乱的战场上,华朝的指挥官能将自己的意图,最快、最准确地传达到每一个角落!这意味着他们的军队,将拥有无与伦比的战场机动性和反应能力!
星辉帝国的军队,还在依靠传令兵的奔走和各级军官的嘶吼来传递命令。一场大战下来,往往军令还未传到,战机早已贻误。
这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战争方式。
“举弩!”
高台上传来一声清冷的号令。
“咔!咔!咔!”
前三排的士兵,同时从背后取下制式军弩,上弦,搭箭,举起。一连串的机械声响,汇成一股金属摩擦音。
雷诺兹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认得那种军弩,比他们星辉帝国最精良的猎弩还要大上一圈,弩臂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显然是用了上好的精钢。以他的经验判断,这种弩的射程和穿透力,绝对是个恐怖的数字。
“第一排,放!”
“嗖——!”
密集的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一片乌云,腾空而起,越过数百米的距离,精准地覆盖在远处的草人靶区。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连成一片,那些用湿泥和稻草扎成的厚实靶子,瞬间被射成了刺猬。许多箭矢甚至直接洞穿了靶子,深深地扎进后面的土坡里。
“第二排,放!”
不等第一排的士兵有任何动作,第二排的箭雨已经呼啸而出。
“第三排,放!”
紧接着是第三排。
而就在第三排射击的同时,第一排的士兵已经冷静地完成了再次上弦、搭箭的动作,再次举起了军弩,瞄准前方。
三段轮射!
永不停歇的死亡之雨!
巴克尔的嘴唇有些发白。他完全可以想象,任何骑兵,无论多么勇猛,在冲锋的道路上,面对这样一片连绵不绝的钢铁荆棘,最终的下场,只有一个——被射成筛子,连人带马,在抵达敌人面前之前,就变成一堆模糊的血肉。
“这……这还是人吗?”一名使臣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们射击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为在他们眼中,靶子就是敌人,敌人就是靶子。”毛骧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唯一的区别是,靶子不会动,而敌人的惨叫,会让射击的体验更好一些。”
这句冰冷的话,让星辉众人如坠冰窟。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收弩!持枪!”
“冲锋!”
随着最后一道命令下达,高亢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杀!!!”
五千人,同时发出了震天的怒吼。那不是杂乱的咆哮,而是经过千百次训练,从同一个胸腔里爆发出的、整齐划一的呐喊!
声浪如山崩海啸,扑面而来,让巴克尔和雷诺兹等人的心脏都为之停跳了一瞬。
他们看见,那五千名士兵,挺着三米长的森然长枪,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开始向前推进。
一步,两步……步伐越来越快,从踏步,到齐步走,再到小跑,最后,化作势不可挡的洪流!
大地在他们的脚下颤抖,空气在他们的呐喊中呻吟。
那不是五千个独立的个体在冲锋,而是一头由钢铁、血肉和杀意组成的远古巨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要吞噬眼前的一切!
雷诺兹的脸色,已经由猪肝色变成了死灰色。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铁骑,在这片钢铁森林面前,被轻易地洞穿、撕碎。骑士的弯刀,根本无法靠近那三米长的死亡距离。战马的冲击力,在这样密集而稳固的枪阵面前,只会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他所有的战术,所有的经验,所有的荣耀,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巴克尔的身体站得笔直,但紧握的双拳,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掌心。他死死地盯着那支冲锋的军队,脑海中疯狂地推演着。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一个让他通体冰寒的结论。
星辉帝国,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在这支华朝新军的正面冲锋下,坚持一刻钟。
这不是一场战争,这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毛大人……”巴克尔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如同影子的男人,“这样的军队,华朝……有多少?”
毛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不多。”
他伸出三根手指。
“像第三镇这样的常备主力战阵,目前,我们有三十个。”
三十个!
巴克尔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三十个……那就是十五万这样可怕的杀戮机器!而且,这还只是“常备”的!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华朝皇帝根本不是在羞辱他们,也不是在炫耀武力。
这是一种宣告。
一种冷酷、平静,却又无比清晰的宣告。
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霸主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