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陈品按照节目组发来的地址，打车来到了一栋未来感十足的玻璃幕墙大厦前。
“企鹅视频，亚洲总部。”
他仰头看着那几个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的烫金大字，又低头瞅了瞅自己脚上那双花了一百二从网上淘来的高仿运动鞋。
嘴角一撇。
“行头差点意思，但问题不大，哥们儿主打一个气质取胜。”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女人早已等在门口。
正是之前电话里那位。
“陈先生，我是节目组的制片人，我叫林菲。”
她伸出手，笑容无可挑剔，商业化得像是一张精美的面具。
“林姐客气，叫我品一口就行。”
陈品跟她轻轻一握，指尖微触即分。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一期五十万，估计有一半是买他这张脸的曝光，另一半，是买他这张嘴的火力。
穿过冰冷的门禁和长长的走廊，林菲将他带到一间挂着“评委休息室”牌子的房间门口。
“四位老师已经到了，您进去熟悉一下，我们十五分钟后开始录制。”
陈品推门而入。
房间很大，装修是那种烧钱的低调奢华风。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薰味，和他昨天待的快捷酒店形成了鲜明的次元对比。
屋里坐着四个人，泾渭分明，气场各异，将偌大的休息室分割成了四个互不侵犯的领域。
左手边沙发上，一个穿着改良式对襟唐装，留着一小撮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闭目养神。他身前的小几上，放着一套考究的紫砂茶具。
中间的单人沙发上，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
一身剪裁合体的名牌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像是刚从时尚杂志的封面上走下来。
他正低头用法文小声讲着电话。
最右边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和蔼的老者。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手里捧着个硕大的保温杯，正乐呵呵地看着窗外，倒像是走错了片场的退休老干部。
而在他们对面的角落里，一位身穿素色新中式长裙的女士，正优雅地交叠着双腿，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偶尔划过，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陈品的进入，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池塘，打破了房间里微妙的平衡。
山羊胡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入定。
西装男挂了电话，用一种审视商品般的目光，将陈品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嘴角微微下撇，那份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唯有那位捧着保温杯的老者，主动站了起来，笑呵呵地朝他伸出手。
“你就是品一口吧？小伙子，真人比视频里看着精神多了。”
陈品赶紧上前一步握住，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您是？”
“我叫陶德正。”
陈品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陶德正！
《舌尖上的华夏》总顾问！
这位可是真正用脚步丈量过华夏大地，吃过见过，为中国美食文化立过大功的泰斗级人物！
“陶老！您好您好！”
陈品瞬间切换到晚辈模式，腰都下意识地弯了三分。
“我看过您的纪录片，翻来覆去地看！那才叫真正的美食！”
“哈哈哈，都是些老黄历了，不值一提。”
陶德正摆摆手，拉着他，指了指另外三位，“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先指着那个山羊胡：“这位是简承望，简大师。新中式意境菜的开山人，他的‘镜花水月’私房菜，在京城一座难求啊。”
简承望这才缓缓睁开眼，眼皮撩起一条缝，对着陈品，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算是打过招呼。
陶德正又指向那个西装男：“这位是安托万·李，刚从巴黎载誉归来的天才主厨，最年轻的米其林三星华人厨师，一手‘法魂中骨’，玩得出神入化。”
安托万·李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一种刻意拉长音调的中英夹杂腔调开了口：“hello，品一口。我看了你的videos（视频），你的那些data（数据），确实很impressive（令人印象深刻）。but（但是），你必须understand（明白），cooking（烹饪）是一门art（艺术），而不是一堆冰冷的numbers（数字）。”
最后，陶德正望向那位角落里的女士，语气也郑重了几分：“这位，是苏月禾，苏老师。国内最知名的独立美食评论家，人称‘餐桌上的女皇’，她说一句不好吃，京城一半的餐厅都要抖三抖。”
苏月禾闻言，从平板上抬起头，目光像两把精准的手术刀，清冷而锐利，在陈品身上停留了两秒。
“品一口？”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样，冷静且不带感情，“我看过你的视频，数据分析很有趣，但煽动性太强。希望你的舌头，能和你的视频标题一样犀利。”
陈品差点没笑出声。
好家伙，一个修仙的，一个念经的，现在又来一个灭绝师太。这节目组是懂搭配的，阎王殿的判官都给他凑齐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灿烂得有些晃眼。
“各位大师老师好，艺术这东西，我也不是很懂。”
他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安托万·李和苏月禾身上，笑嘻嘻地说道：“我就懂一件事。再高级的艺术，也得让人吃得下，吃得爽。不然，那不叫艺术，那叫诈骗。苏老师说我煽动性强，那是因为有些餐厅的良心太虚，一煽就动了，不怪我。”
安托万·李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而苏月禾的嘴角则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觉得这个网红比她想象的更有趣一点。
【哼，一个故弄玄虚，一个油头粉面，还有一个冷冰冰的女凡人。】
小馋猫的声音适时响起，充满了神明视角的鄙夷。
【就那个姓陶的老头儿，闻起来还有点人间烟火气。剩下这几个，身上连点油味儿都没有，怕不是天天喝露水长大的？】
“你懂什么，这叫仙气、贵气和杀气。”
陈品在心里回怼。
陶德正像是没看见几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他拉着陈品坐下，饶有兴致地问道：“小陈，我看了你那个卤煮的视频，用茶叶水去大肠的碱味儿，这个法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一听这话，一直低着头的苏月禾也微微抬眼，流露出一丝兴趣。
陈品来了精神，跟懂行的人聊天，就是舒服。
“陶老，其实也不是我想的，都是些老手艺人的土办法。我就是运气好，在一本讲清末民初饮食杂谈的旧书上看到过几句，记住了而已。”
他半真半假地谦虚道。
“好一个‘记住了’！”
陶德正一拍大腿，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赞许。
“现在这个时代，信息太多，诱惑太多，能静下心来读旧书，还能记住这些老祖宗智慧的年轻人，不多了！”
他转头看向简承望和安托万·李，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我们总说创新，但很多时候，最好的创新，就是回头看看，把老祖宗那些因为怕麻烦、图省事而丢掉的好东西，再捡回来。”
简承望端起茶杯，吹了吹杯口的氤氲热气，不置可否，姿态高远。
安托万·李则耸了耸肩：“mr. tao, 时代在进步，culinary art 也要向前看。过分拘泥于传统，只会固步自封。”
“嘿，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陈品忍不住插嘴。
“传统可不是固步自封，那是地基。”
“您天天研究怎么用法式奶油酱去配宫保鸡丁，琢磨怎么把分子料理的泡沫打在红烧肉上，这叫创新吗？”
“这叫瞎胡闹。”
他这话说得又直又糙，却像一记记耳光，扇得安托万·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陶德正的眼里，笑意更浓了。
这小子，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响，林菲探进头来。
“各位老师，准备一下，五分钟后进场。”
她看了一眼屋里这剑拔弩张的诡异气氛，心里暗喜。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有和谐，有对立，有观点的碰撞，这节目才有爆点！
陈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唯一的、还算拿得出手的夹克衫。
“几位大师，那咱们待会儿台上见了。”
他冲几人拱了拱手，心里却在想：“终极裁决官？我看是终极背锅侠还差不多。这架势，待会儿要是二比二平票，我投谁都得得罪人。”
不过转念一想，五十万都到账了，得罪人算什么？
他陈品一口，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
他跟着工作人员，穿过一条昏暗的通道。
前方，豁然开朗。
刺眼的灯光，巨大的舞台，密密麻麻的专业机位，还有台下观众席隐约传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掌声。
陈品深吸一口气。
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就像一头饿了许久的狼，终于闻到了鲜活猎物的味道。
他迈步走上舞台，在那个全场最中央，写着“终极裁决官·品一口”的座位上，稳稳坐下。
嘴角，勾起了一抹恶魔般的微笑。
“来吧。”
“让哥们儿瞧瞧。”
“这S+级的大制作，到底能端出什么好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