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夜风,带着高处独有的凛冽,卷起朱平安宽大的龙袍下摆,猎猎作响。
他负手立于那副巨大的舆图之前,整个京城的万家灯火,在他脚下,如同暗夜中匍匐的兽群,安静而驯服,每一盏灯火都似乎在向这位新主献上自己的敬畏。
脑海中,房玄龄的经天纬地之才,王忠嗣的镇国长城之重,霍去病的封狼居胥之锐,三道人杰的光影缓缓隐去,却化作了三股坚不可摧的自信,深植于他的帝王心海。这片大陆,已是他棋盘,众生皆为棋子。
正当他准备传召新晋的几位肱股之臣,连夜商议如何将这三人的能力,无声无息地融入帝国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时。
“噔!噔!噔!”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高台之上的绝对死寂。来人没有丝毫掩饰,每一步都踏得极为用力,金属靴底与石阶碰撞,发出金石交击般的急迫声响,仿佛带着万钧军情,要将这宁静的夜色踏碎。
朱平安眼眸微动,却并未回头。因为他听得出,那呼吸中压抑的喘息与飞鱼服甲叶细微的摩擦声。
普天之下,敢在他深夜思虑之时,以如此姿态登上观星台的,唯有一人。
锦衣卫指挥使,陆柄。
“陛下。”
果不其然,陆柄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一身飞鱼服,未曾卸甲,肩上甚至还凝结着深夜赶路带来的白霜,衣角更是沾染着未干的尘土与露水,显然是刚从某个十万火急的情报点搏命赶回。
他单膝跪地,头颅深垂,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一丝因长途奔袭而带来的剧烈喘息,以及情报本身带来的巨大压力。“十万火急军情!”
朱平安依旧看着舆图,指尖在鸿煊与泰昌接壤的“燕云关”上,轻轻划过,仿佛在丈量着一场未来战争的距离。
“讲。”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陆柄所言,不过是今夜星辰的些许变化。
陆柄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那复杂而震撼的讯息,开口道:“三个时辰前,鸿煊王朝爆发宫廷政变。三皇子赵景曜,联合其母族势力,以‘清君侧’为名,率三千私兵冲入皇宫!”
陆柄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血腥气。“血战一夜,大皇子赵景阳被当场格杀,其党羽被尽数清洗。鸿煊皇帝赵匡武,被逼退位,禅位于赵景曜。”
朱平安的指尖停在了舆图上,内心毫无波澜。皇权交替,本就如此,只是这时间点,太过巧合。
见陛下毫无反应,陆柄的头埋得更低,他知道,接下来的消息才是真正的风暴。“如今,赵景曜已登基为帝,大赦天下,同时……他下达了全国征召令,扩军五十万,兵锋直指我朝边境!”
然而,朱平安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在听一段无关紧要的故事。
他的反应,让陆柄都感到一丝错愕和深深的敬畏,但他不敢停顿,继续禀报那第二件,甚至比第一件更加令人脊背发凉的消息。
“此外,北境传来密报!”陆柄的声音颤抖了一下,“一直处于分裂状态,终年为我朝与鸿煊王朝袭扰边境的北方草原各部落,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此人不知其出身来历,只知他于一年前崛起,以铁血手腕,在短短一年之内,吞并、征服了草原上超过三十个大小部落,结束了草原百年混战的局面!”
“七日之前,他在草原圣山‘狼居胥山’下,召集各部首领,筑京观,祭天神,正式建立了统一的草原汗国!”
“国号,北邙!”
“自称,北邙大单于!”
当“狼居胥山”与“北邙”这两个词,如重锤般敲入耳中的瞬间。
朱平安那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眸,终于泛起了一丝奇异的光。
那不是震惊。
也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顶级的棋手,在看到一盘沉闷的棋局,突然被对手走出一招石破天惊的绝妙之棋后,所产生的……极致的兴奋!
北邙。赵景曜。
两个新的棋手,在同一时间,以最血腥、最强势的姿态,登上了这片大陆的棋盘。
一个,整合了鸿煊王朝内部所有的力量,磨刀霍霍,如同一头锁定猎物的饿狼。
另一个,更是结束了草原百年的分裂,将那片土地上所有好战的血液,拧成了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钢铁洪流。
有趣。实在是有趣。
他原本以为,对鸿煊的战争,会是一场由他主导的,略显乏味的碾压。现在看来,这盘棋,变得有意思多了。
陆柄禀报完所有军情,见陛下久久不语,那沉默的背影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让他心中愈发忐忑。他知道这两则消息意味着什么。
泰昌,将面临建国以来,最严峻的外部威胁。很可能是,南北两线,同时开战!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朱平安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在这空旷的高台上,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冰冷的愉悦。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单膝跪地的陆柄,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陆柄从未见过的,近乎于狂热的灼亮。
“陆柄。”
“臣在!”
“传朕旨意。”朱平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命‘地鼠门’不惜一切代价,给朕倾巢而出!朕要在一个月内,知道那个鸿煊新皇赵景曜,和那位北邙大单于蒙战,他们所有的底细!从穿什么颜色的内裤,到三代祖坟埋在何处,朕都要一清二楚!”
“遵旨!”陆柄心中一凛,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立刻领命。这才是他的陛下!
朱平安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巨大的舆图之上。
他的视线,越过了鸿煊王朝,越过了新生的北邙汗国,最终,落在了舆图最北端,那座被陆柄刚刚提及的,名为“狼居胥山”的山脉之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又充满期待的弧度。
声音轻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某个沉睡战魂的低语。
“朕的冠军侯,或许很快……”
“就将有一片,真正配得上他去饮马翰海,封狼居胥的猎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