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门山势逶迤,气象万千,其下滋养着不少依附于宗门生存的修真家族。
这些家族规模不大,实力更是有限。
族中最强者往往也不过炼气八九层的修为……
与门内精英弟子相比尚且不如,更遑论那些筑基长老了!
它们的存在,更像是青木门这棵大树上攀附的藤蔓。
依靠着宗门指缝间漏出的一点资源,一点庇护,以及将族中稍有资质的子弟送入山门修行来维系传承与些许荣光。
李家。
便是这众多藤蔓中的一支。
今日。
李家朱漆大门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风尘仆仆,像是走了远路。
他静静地站在门前,仰头望着那悬挂着李府匾额的门楣,目光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守门的护卫见这人驻足不前,既不上前通报,也不像寻常访客那般带着礼数……
反而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挡在正前方。
不由得眉头一皱,上前两步,语气带着几分驱赶意味地呵斥道:
“喂!那汉子,走开走开!”
“哪来的俗人?”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挡住正门!”
“要讨钱去隔壁巷子,这里是仙府李家,不是你这等凡人能随意踏足的地方!”
那身着粗布衣衫的青年闻言,缓缓转过头。
看了护卫一眼,并未言语,脸上也无甚表情。
只是默默地转过身,依言走向了一旁。
这青年,自然便是陈阳。
自昨日在琴谷探寻了林洋住处后,陈阳也问及了李炎的下落。
毕竟名册上,记载了李炎曾经采摘过情蛊草。
徐长老查阅了名册,却没有记载。
只知晓李炎自被他重伤气海后,修为尽废,已然被驱逐下山,生死难料。
陈阳心中便一直思索。
若李炎还活着,他能去的地方……
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这山下的李家了。
然而。
徐长老帮忙询问过琴谷中几位出身李家的弟子后,得到的反馈却是,李炎似乎并未返回家族。
至少族中大多数弟子并不知晓其归来。
除非……
是李炎极为亲近之人刻意隐瞒。
李炎父母早亡,由舅舅抚养长大。
他的舅舅,陈阳也熟悉。
门中的普通执事李万田,平常做点小生意,曾经因为收售妖丹也被朱大友掳上丹霞峰。
而李炎的那个表弟……
便是曾被陈阳教训过的李宝德。
陈阳本欲直接寻这二人问个清楚。
却从徐长老处得知,李万田与李宝德两人近日接了宗门任务,恰巧不在宗门之内。
线索至此中断。
陈阳便决定亲自来这李家所在的山下城镇走一遭。
他换下了那身象征掌门亲传身份的华贵衣袍,穿上寻常粗布麻衣,将一身炼气十层的磅礴气息彻底内敛。
如同明珠蒙尘,看上去与寻常凡俗青年并无二致。
站在李家侧面的巷口,陈阳望着那气派的门庭,心中暗忖:
“既然连族中普通弟子都不知晓李炎归来,我若贸然进去询问,只怕会打草惊蛇。”
他摇了摇头,自语道:
“既然李家没有明面上的踪迹,也不必进去多问了。”
就在他思索之际。
脚边忽然传来一个虚弱哀求的声音:
“这位大爷,行行好,赏两个子儿吧,小的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陈阳低头一看。
是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丐,正伸着脏兮兮的手向他乞讨。
他这一出声,仿佛是一个信号。
旁边墙角或坐或卧的几个乞丐也立刻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哀求起来。
陈阳微微一怔。
这才注意到,李家大宅附近的这些背街小巷里,竟蜷缩着不少乞讨者。
他们很有分寸!
并不在光鲜的正门附近碍眼,只在这些偏僻处活动。
既不会被李家的护卫驱赶。
又能偶尔遇到一些,前来李家求取灵药的富贵人物,讨得些许施舍。
毕竟。
李家种植有一些草木灵药。
虽在青木门眼中不值一提,连杂役药园里的产出都比不上。
但对于凡俗间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而言,已是能祛病强身,延年益寿的仙家宝物了。
价值不菲!
方才陈阳驻足片刻,就已见到好几拨衣着华贵,乘着车轿的人物进出李家。
对此,陈阳并不感到意外。
在凡人眼中,青木门便是遥不可及的仙境。
即便是门内一个碌碌无为的杂役弟子,那也是能驾驭法器,施展法术的仙师。
与他们这些碌碌凡人有着云泥之别!
这也正是为何无数人哪怕在杂役处耗费数十年光阴,受尽辛苦,也不愿下山归家的缘故。
山上与山下……
几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凡人看来……
山上的仙人们餐风饮露,不知寒暑,不惧水火,拥有着他们无法想象的悠长寿命与强大力量。
陈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
里面灵石堆积如山,下品,上品乃至珍贵的极品灵石都有。
可这凡俗间流通的金银铜钱,他却是一枚也无。
正有些尴尬之际。
旁边一道佝偻的身影,默默地弯下腰,往那几个乞讨者手中,各自放了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
“谢谢善人!”
“大善人长命百岁!”
“谢谢李大哥!”
乞丐们纷纷感激地道谢,声音中也多了几分生气。
陈阳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那是一个推着一辆老旧板车的男子。
车上放着几个硕大的木桶,隐隐有一股泔水特有的馊臭味传来。
男子身形不算高大,但背脊佝偻得厉害,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担。
他低着头,默默地发完铜板。
便继续推着那沉重的板车,步履蹒跚地向前挪动。
“善人?”
陈阳下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句。
旁边一个机灵些的小乞丐见他疑惑,便插嘴道:
“那可是李大哥,是好人!他每天送完泔水,都会给我们几个铜板买饼子吃!”
另一个小乞丐则有些不耐烦地看着陈阳,催促道:
“你摸了半天口袋,到底有没有钱啊?没有就别挡着我们晒太阳!”
陈阳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带钱。”
那些乞丐闻言,顿时失去了兴趣,悻悻地坐回了墙角,不再理会他。
陈阳却没有在意他们的态度。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道推着板车,渐行渐远的佝偻背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背影有几分眼熟。
“善人……李大哥……”
陈阳心中默念,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
他不再犹豫,迈步跟了上去。
只见那佝偻男子推着板车,一路来到街上一家颇为气派的酒楼后门。
他停下车,开始费力地搬动后门口那几个装满泔水的硕大木桶,试图将它们挪到板车上。
他的动作很是迟缓,一双腿似乎有残疾,使不上力。
仅仅三桶泔水,他来回折腾,竟耗费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勉强安置妥当。
整个过程,他都死死地低着头。
仿佛不敢让任何人看清他的面容。
终于。
装完了泔水,又推着车从后门拐到大街上。
路过这酒楼正门。
就在这时。
一个衣着华贵,公子哥模样的青年,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说笑着走向酒楼正门。
酒楼的掌柜早已候在门口,见到来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孙公子,您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怎么不早吩咐一声,我也好准备……”
“您看这收泔水的,手脚这么慢,真是碍眼,明天我就换个人来!”
那孙公子闻言,却摆了摆手。
脸上露出一丝古怪而戏谑的笑容,目光扫过那佝偻的背影,说道:
“换?不用换!就他挺好。王掌柜,你才来这酒楼不久,有所不知,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啊!”
王掌柜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问道:
“孙公子的意思是……?”
他怀中的女子也好奇地眨着眼,猜测道:
“莫非是哪个没落的官家子弟,流落至此?”
“官家子弟?”
孙公子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几个人,包括那佝偻男子都能听清:
“官家弟子算个屁!”
“此人早年风光的时候,无数官家弟子,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得跪在他脚边说话!”
那女子和掌柜都愣住了:
“啊?这……”
孙公子怀中的女子更是疑惑,娇声道:
“孙公子,您就别卖关子了,他到底是谁啊?难不成还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星宿下凡谈不上!”
孙公子得意地瞥了一眼那颤抖了一下,却把头埋得更低的佝偻身影,慢悠悠地说道:
“但他……早年可是那山上的人!”
他特意加重了山上两个字。
“山上?!”
女子和掌柜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在齐国,乃至周边几个国度,山上只代表一个地方——青木门!
那是真正的仙家宗门。
凡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可……可是……”
那女子结结巴巴地说:
“不是说,山上的仙人都是仙风道骨,能飞天遁地的吗?他……他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呵呵,过去是,现在不是了啊!”
孙公子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仿佛很享受这种将他人踩入泥泞的感觉:
“这位仙师大人早年在山上与人争斗,技不如人,被打碎了气海,废掉了修为!”
“这才被赶下了山,沦落成如今这般模样!”
“呵呵……”
“仙凡一念,不外如是!”
他顿了顿,对着那脸色变幻不定的王掌柜道:
“所以啊,王掌柜,不用换人。”
“每天都让他来收泔水,不是挺好?”
“想想看,一位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师,如今日日为你们的酒楼收泔水,这说出去,岂不是一桩趣谈?”
王掌柜闻言,脸上也露出了了然且带着几分鄙夷的冷笑。
连连点头:
“孙公子高见!高见!那就听您的,不换了!就让这位仙师,天天来给我们收泔水!”
他转向那佝偻男子,语气带着讥讽: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孙公子?”
那佝偻男子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却不敢有丝毫反抗,连忙转过身,对着孙公子和王掌柜的方向连连作揖,声音卑微而沙哑:
“谢谢掌柜,谢谢孙公子,谢谢,谢谢……”
孙公子满意地大笑起来,搂着女子,志得意满地走进了酒楼。
那佝偻男子,这才如同解脱般,慌忙地推动板车,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让他受尽屈辱的地方。
然而。
他刚推动板车没几步。
一道身影却静静地拦在了他的前方。
佝偻男子心头一紧。
以为是又来了找麻烦的人,连忙将头垂得更低,用那沙哑而卑微的嗓音恳求道:
“这位小哥,行行好,让让路吧?我……我腿脚不方便,这车重……”
陈阳站在原地,没有让开。
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那颗始终不肯抬起的头颅,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开口:
“抬起头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的名字,
“看看我是谁……李炎!”
那佝偻男子,在听到李炎这两个字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整个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筛糠一般!
他下意识地,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
看向了站在他面前的陈阳。
当那张他曾无数次,在怨恨与恐惧中回想起,如今更显俊逸出尘的面容,清晰地映入他浑浊而惊恐的眼眸时……
李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
仿佛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妖魔!
他猛地松开了推着板车的手。
仿佛那是什么烧红的烙铁,整个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狗!
不顾一切,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逃窜!
“哐当!”
板车失去控制,歪倒在地。
上面沉重的泔水桶翻滚下来。
污秽不堪,散发着恶臭的泔水顿时泼洒了一地,溅得到处都是!
“哎呀!怎么回事!”
“这泔水佬发什么疯?!”
“脏死了!我的新裙子!”
路过的行人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污秽,顿时骂声四起。
陈阳站在原地,神色冰冷。
那些飞溅而来的污秽,在距离他身体尚有一尺之遥时,便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挡住。
悄然落地,未能沾染他衣角分毫。
他没有立刻去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剑锋,穿透喧嚣的人群,死死锁定在那道连滚带爬,狼狈不堪,正拼命逃向远处小巷的佝偻身影之上。
一股凛冽的寒意,在陈阳眼底缓缓凝聚。
李炎……
果然是你吗!
那么,赵嫣然身上的情蛊……
究竟与你,有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