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报仇一事,想来容易做来难,单凭一根棍子,怕是连陈家大门都闯不进去,便会被乱枪射死,况且家中老母还需养老送终,更是不能以身犯险。
“秀才”思前想后,发现眼前只有唯一一条路,那便是报官,现在正值国民政府禁烟令高峰时期,若是将溪桥镇种植乌香草的事揭发出去,任他陈姑爷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
“秀才”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于是便安顿好家中老母,将近年在外所攒积蓄一分为三,留给母亲两份,自己取其三分之一,以防哪天自己身陷不测,去给阎王当了女婿,母亲也不至于饿死,留下的那份钱财,足以给老人家养老送终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秀才”背负好行装,望着从小生活的村子,大有刀山火海一去不返的意味。
当时,鄂渝地区属皖浙两省共管的插花飞地,其统属问题一直没有明确。“秀才”只好先到达浙江,找到了一个名叫“洋楼”的酒馆。
话说自满清灭亡以后,华夏大地军阀割据,各大势力相互攻伐使阴招下绊子,间谍特务满天乱飞,有人便开始专门贩卖情报,“洋楼”便是在此种环境下应运而生,起初人们只是在“洋人”开的酒馆客栈中买卖情报,因洋人的身份特殊,可以避免躲过其他势力追捕,久而久之,“洋楼”就成了用于买卖情报地点的代称,其中有官方所设,又或个人,或地下组织,直到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后,才被南京政务的地下组织所统一取代。
“洋楼”的标志为信鸽,取通达天下之意,将刻有信鸽标识的木牌悬挂于门前梁柱之上,往来过客见此标示,若有所求,自然会将木牌取下交与店家。
“秀才”穿行于大街小巷之间,寻找良久,终于在一家茶馆前看到了“洋楼”信物,取下木牌,进到茶馆后伙计一见有生意上门,便不动声色的接过木牌,“秀才”跟随指引,穿过回廊到了后堂,见到了掌柜的,先付了“茶水钱”,说明来意后便被引荐到了浙江禁烟总局二把手刘世兴的衙前。
在当时那个年代,纹银百两便可捐得功名利禄,在献出了二百两银子的见面礼后,“秀才”摇身一变成为了鄂渝禁烟科督导专员,第二天,溪桥镇种植乌香的消息便传出,一时间举国震惊,浙江禁烟总局当下决定督导专员率领二百余士兵前去溪桥镇实施禁烟,而“秀才”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禁烟队伍一路行事低调,生怕惊动溪桥镇犯民,于是先到与宜昌毗连的碗口村住下,刚一落脚,便有耳目到溪桥镇密告,当晚就有人惊惶失措地把部分乌香拔去。
溪桥镇口有一口古井,名曰:“恩德井”,镇中每有大事,镇民们便会聚集于此地商议。当日,陈员外召集镇上几位管事举行公开会议,商议对策。四周都允许镇民观看,参与发言,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大多数人都认为溪桥镇地势险要,官兵又大多数为步行,一时半会无法赶到,况且碗口与溪桥之间,还有个白沙村,也是依靠种植乌香为生,因此可以有大量时间准备,提前收割乌香,封存藏好,但以陈员外为首的人却认为只需准备大量钱财,待官兵到后好生招待,便不会过多难为,众人七嘴八舌,眼看着又过了一个时辰,还是没议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陈家师爷出了个主意,双管齐下,做两手准备,获得了大伙的一致赞同。
但事与愿违,万万没想到的是,以督导专员为首的禁烟局官兵途经白沙村时,竟对田里的乌香草视若无睹就直奔溪桥而来,正午时分,如那神兵天降一般,官兵浩浩荡荡的开进了溪桥镇。
正在家抽着大烟杆,过着神仙般快活日子的陈员外听到此消息,顿时慌了神,忙命下人准备好酒食,又亲自带了一箱银子送与官兵。
为首的督导专员见到银子,嘴巴顿时咧成了一朵花儿,大手一挥,便欣然接纳,陈员外刚露出会心的笑容,就被“秀才”身旁的近侍给绑了起来。
官字两张口,可以救人,可以杀人,别看这官兵平时痞里痞气,无利不起早,真正发起狠来,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黑吃黑这种事早已是司空见惯。
仅仅不到半日光阴,溪桥镇上千斤烟蛋和未来得及采摘的乌香草便化为灰灰,陈员外和一众老烟鬼被囚禁在了昔日的陈家大宅,四周被筑起高墙,由禁烟局士兵看管。
陈家完了,溪桥镇完了,但“秀才”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那些杀害他哥哥的罪魁祸首还依然活着。
深夜,“秀才”猫着腰,绕过镇上更夫,悄悄潜进了陈家大院,翻上房揭开瓦片,映入眼帘的是一屋子烟瘾发作的人,不停的躺在地上来回挣扎,而那陈员外正躺在墙角,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秀才”蒙上面,棍子一提,踏破房顶而入,瓦砾灰尘落了一地,而那些躺在地上的烟鬼们却视而不见,“秀才”手持铁棍杀气腾腾的指着陈员外,在对方恐惧的眼神中,毫无花俏的一棍子下去,直取天灵盖,霎时间脑浆崩裂,陈员外身子一软,眼神逐渐没了光彩。
“秀才”取来绳子,将陈员外尸体一绑,吊在了门口横梁上,昔日横霸溪桥的陈员外最终落得个如此收场,正应了那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大仇得报的“秀才”跪向西方,磕着头呼喊着哥哥的名字。
与此同时,重庆打铜街,正在熟睡的吴朝千突然血潮翻涌,疑惑之间,天色朦胧,圆月映地之夜居然下起蒙蒙细雨,出得门一看,雨落之处竟只有自己居所一方而已,一番思索后,吴朝千微微点了点头,再次点燃引魂香已无任何反应,“秀才”哥哥的怨气终于慢慢消散。
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秀才”一事,本只是吴朝千行道生涯中一极为平凡的插曲,然而事情永远都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