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带着深夜的凉意,一阵阵掠过观景台。不二周助下意识地将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些,转头时,恰好看见菊丸英二的脑袋又往大石秀一郎的肩上歪了歪——那头醒目的红发此刻显得格外柔软,乖顺地贴在大石的运动服上。菊丸的呼吸已经变得轻缓绵长,之前还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连长长的睫毛都停止了颤动,显然是彻底陷入了沉睡。
不二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一抹温柔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或坐或卧的伙伴们:河村隆靠着冰凉的栏杆,脑袋一点一点的,手里却还紧紧攥着晚餐食盒的提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在睡梦中也不愿松开;乾贞治的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那支似乎永远在记录的钢笔还夹在纸页间,镜片反射着微弱的星光,但他的头已经低垂下去,规律的呼吸声混在山风里,显然也是抵挡不住睡意了;忍足侑士则慵懒地靠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手臂搭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偶尔无意识动一下的指尖,透露着他睡得并不沉;手冢国光坐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背挺得笔直,可仔细看能发现,他的眼皮比平时垂得低了些,目光也没了平时的锐利,像是在放空;真田弦一郎靠着观景台的矮墙,双手抱在胸前,眉头还微微皱着,可呼吸已经慢了下来,显然也在犯困。
佐伯虎次郎就挨着不二坐着,肩膀贴着肩膀,传递过来令人安心的体温。不二侧过头,借着清冷的星光,能清晰地看到佐伯闭着眼睛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平时总是带着开朗笑意的嘴角此刻微微抿着,像是在睡梦中依然思索着沉重的心事。
不二没有出声,只是悄悄地、更往佐伯那边挪近了一点,然后轻轻地将自己外套的一角搭在佐伯的肩上,为他挡住了些许吹来的凉风。
在人群的最边缘,大和部长和镜则学长坐在一块,正低声交谈着什么,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群少年的好梦。不二听不清具体内容,只偶尔捕捉到“这群小子……”、“好久没这样……”之类的只言片语。他望过去,看到大和部长的嘴角勾着一抹温和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如同兄长般的慈爱和感慨。
夜,还很深。山风似乎渐渐小了些,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远处云海缓慢流动的、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不二的生物钟早已抗议,但他莫名不舍得睡去,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投向远方那条分割天地的际线——那里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黑,只有几颗格外明亮的星辰点缀其上,如同洒在黑色绸缎上的碎钻,闪烁着冷冽而坚定的光芒。
他的思绪飘回不久前的登山路上,菊丸的惊呼、真田拉人的手、忍足挥杂草的棍子、大家互相提醒的声音,还有佐伯一路上沉默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又有点发涩。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呼吸声越来越均匀。
不二低下头,看见佐伯的头轻轻往他这边靠了靠,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肩膀,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他没动,只是保持着坐姿,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怕惊扰了身边人的梦。
在这万籁俱寂、众人皆眠的时刻,不二忍了一路的伤感与疑问,终于如同夜雾般悄然弥漫开来。他尝试在内心里呼唤管理者,还好,这次管理者也响应地很快。
“我在,你说。”
“小虎这次必须离开,是不是跟迹部凌施的主宰者有关系?”不二直截了当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疑虑。
管理者沉默了一瞬,不禁再次感叹不二周助敏锐的洞察力。但它不敢多说,多说多错。
它设定了本世界的运行轨迹完全照搬原世界,那所有因为主宰者出现的变动在能量消失后都会被拨乱反正。
只是如果把这个逻辑告知不二周助的话,他肯定会站在本世界人的立场上进行反驳,觉得对本世界的人物不公平。
但是原世界是很平稳地正常运行着,那在他看来,沿用照搬原世界也只是做了个最优解而已,它有什么错?它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好好的啊。
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和情绪对抗,管理者最终选择了保持沉默。
夜风吹拂着不二额前的发丝,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一层迷茫:“我记得当时看过的几本书了,只有迹部凌施那本写了佐伯虎次郎。当初暑假我们去美国后,迹部凌施的剧情停滞了,然后小虎的父母复合过。可后来等我们开学了,因为迹部凌施的关系,小虎的父母又离婚了。那么这次小虎必须如此匆忙地离开,真的与那个主宰者的消失毫无关联吗?”
管理者静静地听着,内心却充满了为难。它不敢回答,怕一旦开口,就会牵扯出更多秘密,比如曾经清除不二部分记忆的事。它害怕不二会猜到,既定需要归位的还有忍足侑士跟真田弦一郎,那万一不二不舍得这两个人的离开,不再对付主宰者了怎么办?
不二真的太敏锐了,从他开始在清浅原叶那里套话的时候,管理者就已经预感到不二会猜测到很多事情的真相。当初清除不二记忆的时候,真的是它走错的最混乱的一步棋。
当时,根据程序的监控数据显示,不二始终有一种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疏离感,所以管理者十分担忧他是否会真正投入、是否会真心在乎这个世界的伙伴。而且可能是原世界的不二跟忍足真田的交集都并不深,当时的他内心一直跟真田他们隔了一层膜。管理者根据资料推算,不二周助是一个极度重视友情的人,为了让不二能毫无隔阂地将忍足、真田、佐伯这些深受主宰者影响的人视为重要的朋友,管理者才做出了清除其部分记忆的决定。
事情的发展也确实跟管理者预料的一样,没有另一个世界记忆的不二确实跟其他人相处地更融洽了,越来越真心地将忍足、真田等人视为不可或缺的伙伴。因此,管理者一度十分确信,不二绝不会对朋友们的事情袖手旁观。
但现在的它却有点后悔。它似乎有些错估了不二对朋友的在意度,也错估了这个以情感为核心的世界里,羁绊所能产生的力量。它只计算了不二会对朋友更加上心,却忽略了当朋友因“规则”而不得不离开时,不二所承受的伤感会有多深。所以现在,它不敢轻易回应。仅仅是一个佐伯虎次郎的离开已让不二察觉到世界的运行逻辑,倘若让他知晓真田弦一郎和忍足侑士也可能注定要离开青学,他是否还会愿意继续协助“驱逐”主宰者,推动世界回归“正轨”?
当初向主神申请调用原世界的不二周助时,系统扫描过他的思维模式。没有情感模块的管理者,只能依据程序的逻辑推荐执行最优方案。所以即便是时光倒流,能让它再做一次选择,它还是会清除不二原世界的记忆。
然而,管理者的沉默本身,对于不二而言,已经是一种无声的答案。他的目光再次一一掠过身边沉睡的伙伴。没有反驳,在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承认。那么,身边的这些朋友,在未来的某一天,是否也会像佐伯一样,因为某种“既定轨迹”而不得不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