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然的白骨阶梯盘旋而下,仿佛一条通往地狱的巨蟒脊骨。
每一节惨白的骨阶上,都密密麻麻地烙印着细如发丝的符咒,在幽暗中闪烁着不祥的微光,如同无数垂死之眼在低语。
空气凝滞如胶,弥漫着腐骨与铁锈混杂的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冰冷的砂砾。
苏璃脚底踩着的石面透出刺骨寒意,指尖轻触岩壁,竟觉其表面微微搏动,似有活物蛰伏其下。
苏璃眸光一凝,并未贸然踏足。
她环顾四周——无碎石,无尘土可抛,唯有生灵的气息才能触发此禁制。
“没有死物可用……只能委屈你了。”她低声对团绒道,声音几不可闻,却藏着一丝不忍。
“去,试试。”
团绒得令,化作一道白影,轻巧地将一只毛茸茸的前爪搭在了第一级台阶上。
“嗷!”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死寂!
团绒仿佛被万伏电流击中,浑身绒毛瞬间根根倒竖,炸成了一个毛球,闪电般跃回苏璃脚边,惊恐地瑟瑟发抖,鼻尖渗出细小血珠,滴落在石缝间,发出“滋”的轻响,腾起一缕焦臭青烟。
就在它爪子接触台阶的那一刹那,那些微型符咒骤然亮起,一股贪婪的吸力从中爆发,仿佛要将它的灵魂都抽干!
“这是……咳咳……‘噬灵阶’!”墨甲虚弱的声音从图鉴空间中传出,带着剧烈的喘息,“是守陵司用来对付外来魂兽和强闯者的终极禁制之一!只有持有正统守墓印记的人才能安然通过。其余任何生灵,每踏上一级台阶,便会被强行剥夺百年修为!”
百年修为一步!
这阶梯盘旋而下,深不见底,怕不是有数百级之多?
走完一趟,就算是万年魂兽也得被吸成一具干尸!
苏璃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意念一动,图鉴空间的大门豁然洞开,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团绒和其余魂兽尽数包裹。
“你们全部进去休整恢复。”
“主人!”墨甲焦急的声音传来。
“闭嘴,养好你的精神。”苏璃的命令不容置喙,随即看向了唯一留在外面的阿幽,“阿幽,你留下。你的幽冥灯火,不怕这阴邪之气的侵蚀。”
“主人,注意!”墨甲忽然插话,“‘守墓印记’只能防外邪入侵,防不了内源污染……这些残魂曾是同僚,他们的执念会主动呼唤继承者……尤其是像阿幽这样尚未完成觉醒的‘半成品’!”
苏璃眸光微闪,记下了这一句警告。
阿幽低低地呜咽一声,它那巨大的灯笼嘴巴一张,没有去咬敌人,而是轻轻咬住了苏璃的衣角,灯笼眼中满是坚定与依赖,一步也不肯退。
布料被拉扯的触感细微却清晰,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
苏璃心中一暖,抬脚,稳稳地踏上了第一级白骨台阶。
预想中的灵力流失并未出现,那守墓印记仿佛一层无形的护罩,将噬灵阶的吸力完全隔绝在外。
鞋底与骨阶相触,只传来一阵空洞的回响,如同踩在枯骨堆砌的棺盖上。
她一步步向下走去,阿幽紧随其后,一人一灯的身影很快便被深邃的黑暗所吞没。
下行约莫百步,四周的空气陡然变得粘稠起来,呼吸间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混杂着尘埃与怨念的浓雾,喉咙深处泛起血腥的灼痛。
两侧原本光滑的岩壁上,竟渐渐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轮廓,他们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用最恶毒的语言低语,又像是在吟唱着某种古老的催眠曲,那声音并非入耳,而是直接在颅骨内震荡,令人头晕目眩。
突然,跟在苏璃身后的阿幽灯笼光芒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稳定柔和的幽蓝火焰,毫无征兆地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绿。
一滴、两滴……漆黑如墨的血液从它的鼻尖滴落,在白骨阶上溅开一朵朵诡异的黑花,落地时竟发出金属般的脆响。
“主人……”阿幽发出了痛苦而迷茫的呜咽,巨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着,“它们……它们在叫我……说……说我是‘迷途的孩子’……让我……放下灯笼,回到它们的怀抱……”
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侵蚀它的神智!
“小烬,灵识共读!”苏璃心中警铃大作。
下一瞬,小烬清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主人,是一股极其古老的残魂意念!这些岩壁里封印着历代守灯人的残魂,他们没能完成使命,神魂被地底的阴气侵蚀,早已疯癫!他们将所有后来的守灯者都视为‘同类’,唯一的执念就是将后来者拉入墙壁,与他们一同‘安息’,永远被困在这里!”
同化?想吞了她的崽?
“醒过来!”苏璃厉喝一声,反手一巴掌,清脆地拍在阿幽巨大的灯笼脑袋上!
掌心传来硬质外壳的震颤感,伴随着一声闷响。
同时,她指尖光芒一闪,那枚从夜君离手中得到的“守墓副印”,被她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阿幽摇曳不定的灯笼芯上!
嗡——!
印记与灯芯接触的瞬间,一圈柔和而霸道的金色光晕骤然炸开,热浪扑面,照亮了整条通道!
阿幽猛地一个激灵,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灯笼中的火焰瞬间由惨绿转回纯粹的幽蓝,光芒大盛!
光芒所及之处,所有幻象尽数褪去!
哪里有什么宽阔的螺旋阶梯,他们所走的,不过是一条隐藏在阴影夹层中、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头顶岩层布满蛛网般的裂缝,渗下丝丝阴冷雾气,脚下碎骨成粉,踩上去沙沙作响,如同碾过无数亡者的叹息。
随着残魂退散,通道逐渐拓宽,空气不再粘稠,反而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缓缓流动。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前方骤然开阔——一条横贯墓道的巨大阴影赫然挡路。
通道的尽头,豁然开朗,但一条岔路口却被一口巨大的青铜棺椁死死横亘。
棺椁不知在此地沉睡了多少岁月,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却掩不住其上古朴而神秘的浮雕。
指尖拂过棺身,触感冰凉粗糙,仿佛触摸远古巨兽的鳞甲。
棺盖正中央,雕刻着一幅“双月交轨”的图案,而在图案的正下方,有一个清晰的凹槽。
那凹槽的形状和大小,与她从寅虎魇身上得到的那半截玉圭,严丝合缝。
苏璃取出玉圭残片,在手中掂了掂,目光在凹槽上停留了数秒。
然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却在疯狂示警——一旦将玉圭放入,固然能打开棺椁,但同时,也会惊动某个更深层次、更恐怖的存在。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棺椁底部尘埃,忽然停住。
“不对……这缝隙边缘有反复开合的磨损痕迹。”
她取出一枚细针探入,触到某个微小突起,尝试推动却纹丝不动。
“太细了,指力不够……团绒,用你尾巴最硬的几根毫毛,像挑琴弦一样轻轻往上勾。”
团绒虽然不解,但对主人的命令绝对服从。
它屏息凝神,尾尖微微颤动,蓬松的毛发根根绷直,如钢针般探入那道细微缝隙,小心翼翼地勾动……
终于,“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械弹动声响起。
青铜棺椁的侧面,一个巴掌大的暗格应声弹出,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古朴的石牌。
苏璃拾起石牌,只见上面刻着几个古篆:【次级密钥·地听令】。
“地听……令……”墨甲虚弱而震惊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守陵司早已失传的职位‘地听者’的信物!他们能聆听地脉,辨识陵墓中的一切真伪虚实……但这东西,它……它不该出现在这里……除非……”
他的话没能说完。
“汪!”
一声急促狂吠,阿幽的灯笼光芒猛地压低,直直地射向青铜棺椁的底部!
在那里,一条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红线,正从棺底延伸出来,悄无声息地钻入坚硬的岩石地底。
那红线与第一层石门上的血线同源同质,但更加鲜活!
甚至在阿幽的灯光照射下,它的尽头还在微微搏动,就像一根深埋地下的、活生生的血管!
苏璃瞳孔骤缩,立刻蹲下身,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她的指尖刚刚触及那冰冷的地面,图鉴的警告声便在脑海中疯狂响起:
【警告!
检测到高强度‘活体封印’核心节点!
能量反应极度危险!
建议立刻撤离!】
活体封印……
苏璃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缓缓眯起了双眼,嘴角噙着一丝猎人发现猎物踪迹的笑意:“找到了……我说过,你们藏得再深,也逃不过我崽子的灯。”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咚……咚……咚……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兀地从通道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那声音沉重而压抑,仿佛一支沉默的军队正在逼近。
阿幽灯笼忽明忽暗,火焰频率竟与那脚步隐隐同步。
苏璃猛然察觉——刚才那红线的搏动,竟与这节奏完全一致。
不……不只是节奏。
那是地底脉搏般的行军,是沉睡已久的陵卫,正踏着命运的鼓点,归来。
阿幽的灯笼光芒猛地向前探去,幽蓝的光柱刺破层层黑暗,照亮了远方。
光柱的尽头,一排排模糊的影子正在靠近。
它们穿着整齐的白袍,手中……似乎还捧着古老的香炉。
然而,当光芒试图照亮它们的脸时,却只看到一片空白。
那是一支没有脸,甚至连脚都没有,只是在地面上平平滑行的诡异军队。
那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带着一种机械式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这死寂的墓道中,奏响了冰冷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