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煊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带着难以置信的灼热。他那双常年被炉火熏烤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墙角那个破瓦罐,仿佛要穿透陶土,看清里面究竟藏着何等奇物。
江流在瓦罐下,水体微微波动。王煊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如此直白的追问,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无法说话,更不可能解释自己“欠烧”体质的奥秘。如何回应,成了一个难题。
沉默了片刻,江流心念微动。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瓦罐边缘的一小撮水体,缓缓“流”出,在王煊面前的泥地上,蜿蜒扭动,最终形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勉强能辨认出的“水”字。
这个举动耗废了江流不少精神,字体也简陋至极,但传达的意思却明确无比:我能懂你,但我无法言语。
王煊看着地上那个很快就开始蒸发消散的水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浓。他蹲下身,手指近乎颤抖地拂过水字留下的湿痕,喃喃道:“果然……果然通了灵性……”
他抬起头,再看瓦罐时,眼神中的戒备又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未知存在的谨慎,以及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一个能沟通、似乎还懂得淬火之妙的“水灵”,对于他这样一个铁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了。”王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无法开口,但能懂我意思,也能用这种方式回应,对否?”
地上的水迹再次微微蠕动,形成了一个更简单的“√”状痕迹(江流尽力了)。
王煊虽然不认识这个符号,但能意会到这是肯定的意思。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尽管这笑容在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好!好!今日你助我保住这传家宝剑,我王煊欠你一份情。你说你对火感兴趣……可是需要借火修炼?”
水迹再次形成“√”。
王煊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你需要何种火?凡火?还是……像‘幽蓝芯’那样的灵火?”问出后半句时,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地上的水迹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然后,先形成了一个代表“凡火”的、简单火焰形状,接着,又指向不远处那盏已经收起的符文灯笼方向,最后,水迹化作一个向上的箭头。
王煊看懂了。这“水灵”需要火,从凡火开始,但最终目标是灵火,甚至更强之火!他心中震撼,同时也豁然开朗。难怪它之前总是靠近炉灶!
“凡火好说!”王煊拍了下大腿,显得颇为豪爽,“我这铺子别的不多,就是火管够!至于灵火……”他沉吟了一下,面露难色,“‘幽蓝芯’非同小可,能量霸道,且来之不易,我无法轻易让你接触。不过……”
他话锋一转,看着瓦罐,目光灼灼:“若你能助我淬炼兵器,提升它们的品质,作为交换,我或许可以想办法,为你提供一些……接触更强火源的机会。比如,寻找其他蕴含火气的材料,或者,在某些特定的时候,让你感受一丝‘幽蓝芯’的外溢能量。你看如何?”
这是一个提议,更是一个交易。王煊展现出了他作为匠人的精明和务实。
江流的水体在罐底微微荡漾。王煊的提议,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有节制、相对安全地接触更高级的火源,还能得到这个地头蛇铁匠的庇护和资源支持,这比他一个人偷偷摸摸、提心吊胆地“玩火”要强太多了!
几乎没有犹豫,地上的水迹再次形成了肯定的符号。
“好!一言为定!”王煊大喜过望,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从明日起,我便尝试让你辅助淬火!不过,此事需绝对保密,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尤其是我那胆小学徒!”
水迹晃动,表示明白。
自此,一种奇特的“共生”关系在铁匠铺正式确立。
第二天开始,王煊的打铁工作多了一道隐秘的工序。每当兵器锻打成型,需要进行最后的关键淬火时,他便会将烧红的金属件浸入特意准备好的水槽中。而江流,则会提前分出一部分水体融入水槽。
在王煊将金属件浸入的瞬间,江流会全力运转温度控制能力,根据金属的材质、烧红的程度以及王煊事先告知的要求,精确调控接触部位的水温,实现近乎完美的梯度冷却。
起初,配合还有些生疏。江流对不同金属的特性不了解,王煊也无法精确描述所需的冷却速度。失败了几次,甚至弄坏了两把普通的柴刀。
但王煊并未气馁,反而更加兴奋。因为他发现,失败往往是由于沟通不畅,一旦成功,淬火出来的兵器品质会有显着提升,韧性、硬度都超出寻常!那柄祖传宝剑就是明证!
他开始更有耐心地“教导”江流,通过在地上画图、用不同温度的烙铁示意等方式,让江流逐渐理解“百炼钢”、“绕指柔”等不同淬火要求对应的水温变化。
江流的学习能力极强,欠烧的本能让他能快速理解并模仿各种热量变化模式。很快,两人的配合变得默契起来。淬火成功率大幅提高,出自王煊之手的兵器,渐渐有了一丝与众不同的“灵性”,虽然微弱,但在懂行的人眼中,却价值倍增。
镇上的武馆、镖局甚至县里的兵械司,都开始注意到王煊铁匠铺出产的兵器质量上乘,订单渐渐多了起来。王煊的收入水涨船高,对江流的态度也越发友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作为回报,王煊也信守承诺。他不再限制江流靠近炉火,反而会在夜间,将一些烧得正旺的煤块用铁钳夹出,放在特制的、垫了厚厚石棉的铁板上,让江流可以相对安全地近距离感受、接触凡火的能量。
有了稳定且相对安全的火源,江流的“修炼”进度大大加快。他对温度控制的掌握愈发精妙,水体对高温的耐受性也稳步提升。他甚至开始尝试模仿不同燃料(如木炭、煤炭)燃烧时火焰的细微差别,虽然还无法直接模拟火焰形态,但对“火”的理解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那个学徒,虽然被王煊严令禁止靠近瓦罐和水缸,但心中的恐惧和好奇却与日俱增。他时常偷偷观察师父的行为,发现师父打铁时,尤其是淬火时,总会下意识地瞥一眼那个瓦罐,眼神复杂。而且,铺子里淬火用的水,似乎也格外“听话”,冷却速度总能恰到好处。
种种迹象,让学徒越发确信,那瓦罐里的“水鬼”非同一般,而且师父似乎……还和它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个发现让学徒既害怕又兴奋。他不敢告诉别人,只能将秘密埋在心底,但窥探的欲望却越来越强。
这一日,王煊接了一个大单,为县里兵械司赶制一批制式腰刀,需要连夜开工。淬火工序繁多,江流需要频繁融入水槽辅助。
夜深人静,炉火熊熊。王煊全神贯注地锻打、淬火,江流则隐匿在水槽中,默默配合。两人都未注意到,工作间的窗户纸上,被悄悄捅破了一个小洞。一双充满惊惧与好奇的眼睛,正透过小洞,死死盯着水槽中那异于寻常、随着淬火节奏微微荡漾的水面……
学徒看到了。他看到那烧红的腰刀浸入水槽时,槽中的水面似乎有生命般主动包裹上去,升腾的蒸汽也带着一种奇异的规律性。这绝非凡水!
他吓得浑身冰凉,差点叫出声,连忙捂住嘴,连滚爬爬地缩回黑暗角落,心脏狂跳不止。
他知道了师父的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必将在这小小的铁匠铺,乃至整个小镇,激起意想不到的波澜。江流与王煊这脆弱的共生关系,第一次迎来了来自外部的潜在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