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雪比青川关的更冷,碎雪沫子顺着王府西侧别院的窗缝钻进来,在案几上积成薄薄一层。李砚用指尖扫过那层雪,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三天前,炎国果然靠着充足的粮草发动夜袭,靖安王的军队又输了一阵,虽未伤筋动骨,却成了压垮他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回王都的路上,靖安王看着李砚的眼神就像看一块绊脚石,刚进王府,就扔出句“扰乱军心,禁足反省”,把他扔进了这处别院——它位于王府与城西禁军大营之间,距禁军大营不过十里,明着是禁足,实则是监视。
“先生,喝口热茶吧。”赵瑾捧着个粗瓷碗进来,碗沿还缺了个小口,热气氤氲着少年冻红的鼻尖,“这是厨房用松针煮的,能驱寒。我还从母妃宫里拿了些素纸,比糙麻纸好写,您要是想写东西,正好能用。”
李砚接过茶碗,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开。别院的门被两道铁链锁着,门外站着四个佩刀的士兵,其中一个正是老赵——李砚在落霞关时的老部下,此刻虽奉命看守,眼神里却满是体恤。他来的那天,连随身携带的《地脉考》都被搜走了,幸好赵瑾机灵,偷偷藏了几卷《列国和谈录》残页,夹在素纸里带了进来。
“外面怎么样了?”李砚吹了吹茶沫,松针的清香混着雪味,意外地清爽。
赵瑾往窗外瞟了一眼,压低声音:“周主事在父王面前说您坏话,说您故意抗命,才让炎国占了便宜。现在军中都在传,说您是炎国派来的细作。”他顿了顿,攥紧拳头,“但也有不少士兵偷偷说,您是为了护着百姓才抗命的,青川关的流民都在给您祈福呢。对了,老赵大哥说,禁军大营里好多弟兄都盼着您能早点出去,说没有您的计策,打仗心里没底。”
李砚笑了笑,心里像被热茶熨过。他不怕流言,怕的是靖安王被怒火冲昏头脑,做出更蠢的决策。“赵瑾,帮我个忙。”他从床板下摸出块木炭,是他来时偷偷藏在靴底的,“把你带来的《列国和谈录》给我,我想琢磨琢磨里面的和谈案例。”
赵瑾虽疑惑,还是点头应下。半个时辰后,他把卷成筒的史册递过来,纸页上还留着赵瑾用小楷写的批注:“洛水会盟时,两国争渡口打了三年,最后靠‘轮流使用’解决了,这不就是先生说的‘不战而胜’吗?”
李砚接过书,指尖拂过批注,忽然觉得这软禁未必是坏事。他翻开“洛水会盟”那章,仔细研读起来,时不时在素纸上写下心得:“和谈非退让,是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
窗外传来士兵换岗的脚步声,老赵的声音隐约传来:“李先生是个好人,你们别太为难他。”李砚赶紧把素纸藏进枕套里,铁链哗啦作响,老赵探头进来,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见没什么异常才退出去,临走前还悄悄塞进来两个热馒头:“先生垫垫肚子,天寒地冻的,别亏着自己。”
赵瑾的脸都白了:“先生,太危险了,要是被周主事的人发现……”
“越危险越要做。”李砚的眼神很亮,像雪地里的星,“靖安王软禁我,是怕我动摇军心。可他不懂,真正动摇军心的不是不同的声音,是看不到希望的战争。我要让更多人明白,除了打打杀杀,还有别的活法。”
接下来的几天,李砚每天都借着微光研读一些和平理念,赵瑾则成了他的“通讯员”。白天借口送食物打探消息,晚上偷偷把写好的心得藏在送饭的食盒底层带出去。有时遇到周主事派来的人搜查,赵瑾就故意把米汤洒在纸上,装作是废弃的擦嘴纸,有惊无险地混过去。
这天傍晚,李砚正写“民心与城墙”,突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争执声。老赵的声音带着怒气:“赵小爷就是来送件厚衣服,你们凭什么拦着?”接着是赵瑾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就是想给先生送件厚衣服,外面下雪了!”
李砚放下木炭,走到窗边。只见赵瑾被周主事的亲信拦着,怀里的棉衣掉在雪地里,沾了层白。老赵正挡在赵瑾身前,与那亲信据理力争。李砚心里一紧,正要出声,却见老赵突然掏出块令牌——那是李砚之前给他的“参军令”,虽无实权,却能震慑普通士兵。亲信见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让开了路。
赵瑾进院时,眼眶红红的,却笑着说:“先生你看,老赵大哥帮我解围了!他说以前受过您的恩惠,知道您不是坏人。”
李砚接过棉衣,上面还留着雪的凉意,心里却暖烘烘的。他拍了拍赵瑾的肩,目光望向院墙外的天空。雪还在下,但云层深处似乎有光在涌动。
“赵瑾,”李砚指着纸上的字,“你看这句话‘民心是最好的城墙’,以前我总觉得是句空话,现在才明白,只要还有人愿意相信你,再高的院墙、再粗的铁链,都困不住想做的事。”
赵瑾似懂非懂地点头,帮着把新写的心得折好。窗外的雪光映在纸上,那些墨迹写的字仿佛在发光,像一条条微弱的光带,正悄悄往院墙外蔓延。李砚知道,这软禁只是暂时的,他的战场,从青川关的城楼,转移到了这方寸小院的纸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