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下了整整三天,把军营的泥地泡成了烂泥潭。李砚窝在账房里整理账册,潮湿的空气让本就发霉的纸页更黏手,翻起来像扯湿透的棉絮。刘文书抱着算盘打了几个哈欠,终于抵不住困意,趴在案上打起了呼噜,口水差点流到账册上。
李砚趁机把那几本做了标记的账册抽出来,摊在木板上逐页核对。越核对心越沉——王校尉虚报的人数不是固定的,春耕时少些,秋收后突然增多,上个月竟多报了五十人。按每人每月两斗粮算,这五十人就是十石粮,够一个村吃半个月了。
“这哪是吃空饷,分明是开了家‘空饷连锁店’,规模还在扩张。”李砚心里骂道,指尖划过备注栏里那个越来越清晰的“王”字,“地球公司报销造假还讲究个‘可持续发展’,这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干的,真是嚣张得没边了。”
他找来块炭笔,把每月的虚报人数和差额粮数抄在自己带来的草纸上。写完一看,半年下来,王校尉光靠这招就多领了近百石粮,足够装备一小队士兵的了。可账册上关于这些粮食的去向,只有些模糊的“军需”“犒劳”字样,连个具体的发放记录都没有。
“犒劳谁?犒劳他自己的肚子吗?”李砚冷笑,想起那天老兵端来的食盒,里面的糕点油光锃亮,怕是用这些“空饷粮”换的。
正抄着,账房的门被推开,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刘文书一个激灵醒了,看见李砚手里的草纸,顿时变了脸:“你在写什么?”
李砚把草纸往账册下藏:“没什么,整理些数字,方便核对。”
“谁让你乱抄的?”刘文书冲过来就要抢,“这些账册都是机密,你一个新来的敢随便记?”
李砚按住草纸:“只是记些出入数,方便工作而已。”
“工作?我看你是想找事!”刘文书的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赶紧给我烧了!不然我报上去,说你私记军粮,治你个通敌罪!”
两人正拉扯着,高壮老兵突然带着两个士兵闯进来,手里还拿着鞭子:“刘文书,怎么了?这小子又不安分?”
“他私抄账册!”刘文书指着草纸,“肯定没安好心!”
老兵一把夺过草纸,看了两眼,脸色铁青:“好啊你个新来的,刚来就敢查王校尉的账?活腻歪了是吧!”扬手就要用鞭子抽。
李砚侧身躲开,冷冷道:“我只是核对账目,有问题吗?还是说,这些账册见不得人?”
“你还敢嘴硬!”老兵气得脸通红,“给我把他绑起来,带去见王校尉!”
两个士兵立刻上前扭住李砚的胳膊。李砚挣扎了两下,瞥见门口闪过一个人影,是烧火的老卒,正焦急地给他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别反抗。
“行,我跟你们去。”李砚停了挣扎,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王校尉要是心里没鬼,根本不会这么激动,去见他,说不定反能看出些破绽。
被士兵押着往王校尉的营帐走,雨越下越大,泥水溅得满身都是。路过操练场时,看见几个士兵正冒雨训练,身上的甲胄锈迹斑斑,手里的长枪杆都快磨平了,脸上却带着股狠劲。李砚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些人在前线拼命,后方却有人靠克扣他们的粮草肥私囊,这叫什么事?
“看什么看!快走!”押着他的士兵推了他一把。
李砚踉跄着往前走,心里却更坚定了——这“空饷”的猫腻,他既然看见了,就不能当没看见。就算老卒说“少说话多干活”,可他骨子里那点从地球带来的“规则感”,不允许他看着这种事发生。
王校尉的营帐在中军,比普通士兵的帐篷大两倍,门口还站着两个卫兵,甲胄擦得锃亮。老兵进去通报了一声,很快出来喊:“校尉让带进去。”
李砚被推搡着进了帐,一股酒肉味扑面而来。王校尉正坐在案前喝酒,穿着绣着花纹的锦袍,肚子圆滚滚的,和外面淋雨训练的士兵简直是两个世界。
“就是你小子查我的账?”王校尉眯着眼,手里把玩着个玉佩,语气懒洋洋的,却透着股阴狠。
李砚挺直腰:“不敢查校尉的账,只是核对时发现有些出入,想请教校尉。”
“请教?”王校尉笑了,突然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一个乡下来的穷书生,也敢管我的事?拖出去,杖责二十!饿他两天”
士兵们立刻上前拖人。李砚看着王校尉那张扭曲的脸,突然明白了——这不是心虚,是纯粹的蛮横,觉得没人敢管他。
被拖出营帐时,雨还在下。李砚望着灰蒙蒙的天,心里却没多少愤怒,只有种荒诞感。他想起地球历史里的“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看来不管哪个时空,这种“硕鼠”都活得挺滋润。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只刚进粮仓的“菜鸟”,第一次啄米就啄到了铁板上。杖责的疼还没传来,他已经开始琢磨:下次再查,得换个更隐蔽的法子。毕竟,《孙子兵法》里也说“谋成于密,败于泄”,他这第一步,就输在了“太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