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节目的“捆扎带哲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惊雷,在舆论场炸开一圈圈涟漪。那根由七色尼龙带绞成的粗绳,那番“新侠义”与“企业魂”的宣言,不仅征服了主持人陈晓楠,更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冲击力,撞开了主流精英圈层最后的矜持大门。鲁智深这个名字,不再仅仅是草莽逆袭的传奇,更被赋予了“新商业文明思想家”、“中国式管理哲学布道者”的光环。他的“蜂窝联盟”、“工人之家”、“可升降书桌”,连同那套“水浒管理学”,被反复解读、传播、甚至膜拜。
然而,风暴中心的鲁智深,却悄然回到了铁砧子镇工业园。他蹲在“阳光联盟”一家新加盟的五金加工厂车间里,戴着沾满油污的手套,和几个年轻技工一起捣鼓着一台老旧的冲压机。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机油味刺鼻,他却浑然不觉,豹眼专注地盯着模具的咬合角度,粗壮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地调试参数。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钢铁上,瞬间蒸发。
“鲁工头!成了!”一个年轻技工兴奋地喊道!冲压机发出流畅的“咔嚓”声,一枚精度极高的五金件应声落下!
鲁智深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好小子!手艺有长进!记住!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手要稳!心要细!骨头要硬!别被洋码子吓住!”
车间里响起一片笑声和掌声。这才是他熟悉的战场,充满机油味、汗味和金属碰撞声的战场。这里没有聚光灯,没有长枪短炮,只有实实在在的机器、零件和一群靠手艺吃饭的兄弟。
就在这时,李水根气喘吁吁地跑进车间,手里挥舞着一份烫金的红头文件,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鲁总!鲁总!快!快看!”
鲁智深摘下手套,抹了把汗,接过文件。豹眼扫过标题——
《关于增补鲁智深同志为江东省工商业联合会副主席的决定》
落款:江东省工商业联合会。鲜红的公章,如同烙印。
“副主席?”鲁智深浓眉一挑,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
“对!副主席!”李水根激动得声音发颤,“省工商联!副主席!刚下的文件!您是……您是咱们省工商联成立以来……第一位!农民工出身的副主席!”
“第一位?”鲁智深豹眼微眯,手指摩挲着文件上那个沉甸甸的头衔。工商联副主席?这个曾经距离他如同天堑的庙堂高位,如今竟落在他这个铁砧子镇工棚里爬出来的包工头身上?他想起当年为了讨薪,被保安推搡在建材协会大楼外的场景;想起“诚信建材”钱胖子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想起自己第一次走进黄河商学院时,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们投来的异样目光……命运,真是个奇妙的轮回。
“鲁总!这可是天大的荣誉啊!”张黑子也闻讯赶来,满脸红光,“以后……那些大老板!见了您!都得叫一声‘鲁主席’!”
“主席?”鲁智深嗤笑一声,将文件随手扔回给李水根,“虚名!洒家不在乎!”
他环顾着嘈杂的车间,看着那些沾满油污却眼神明亮的年轻面孔,声音低沉:
“洒家在乎的……是这台机器!转得顺不顺!”
“是兄弟们!腰包鼓不鼓!”
“是娃们!书桌稳不稳!”
“当不当主席……”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枚刚刚冲压出来的、闪着寒光的五金件,在掌心掂了掂。
“都得干活!”
一周后。江东省工商联换届大会暨新一届领导班子就职典礼。
省城最高规格的会议中心。穹顶高悬水晶吊灯,红毯铺地,衣香鬓影。西装革履的商界巨贾、气度雍容的国企掌门、温文尔雅的学界名流……济济一堂。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的味道和低声寒暄的矜持。这里,是江东省财富与权力的顶级殿堂。
鲁智深来了。
他没有穿定制西装,没有打领带。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深蓝色工装夹克,里面是一件普通的圆领白t恤,脚下是一双擦得锃亮却难掩岁月痕迹的黑色工装皮鞋。魁梧的身躯,豹眼中锐利的光芒,脸上那道浅疤,以及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工装,让他一踏入会场,瞬间成为全场焦点!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审视。
他无视那些目光,径直走到前排贴有自己名字的座位坐下。座椅柔软舒适,他却坐得笔直,如同钢钎插进地里。旁边,是几位早已到场的副主席——某千亿级地产集团掌门人、某跨国科技公司中国区总裁、某大型国有银行行长……他们微微侧目,礼貌颔首,眼神中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就职仪式开始。庄严的国歌响起。领导致辞。颁发证书。
当主持人念到“新任副主席,智深建筑集团董事长,鲁智深同志!”时,全场掌声雷动!无数镜头对准他!
鲁智深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聚光灯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大步走上主席台,从省领导手中接过那本深蓝色、烫着金字的副主席聘书。他低头看了看证书,又抬头望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镁光灯闪烁,晃得人眼花。
轮到新任副主席代表发言。话筒递到鲁智深面前。
台下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想听听这位传奇的“工装副主席”,会在这个象征着财富与秩序巅峰的讲台上,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语。
鲁智深没有看稿。他捏了捏话筒,试了试音,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工地特有的粗粝感,穿透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
“洒家鲁智深!铁砧子镇出来的!包工头!”
“今天!站在这儿!当这个副主席!说实话!有点懵!”
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
“为啥懵?”鲁智深豹眼扫过全场,“因为洒家脑子里想的……不是Gdp!不是市值!不是福布斯排名!”
“洒家想的……是铁砧子镇工业园里!那台老冲压机!今天有没有按时上油!”
“是‘阳光联盟’三十个蜂窝里!几百号兄弟!这个月工资!有没有准时到账!”
“是‘工人之家’里!那六百多个娃!趴在书桌上写作业!灯够不够亮!腰挺得够不够直!”
全场寂静!落针可闻!那些习惯了听宏观数据、战略布局的商界大佬们,被这扑面而来的、带着机油味和泥土气的“微观叙事”,冲击得有些失神!
鲁智深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工商联!工商!工商!”
“工字在前!商字在后!”
“没有工!哪来的商?!”
“没有工人兄弟一砖一瓦!哪来的高楼大厦?!哪来的机器轰鸣?!哪来的财报飘红?!”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副主席聘书!深蓝色的封面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个本本!在洒家手里!不是顶戴花翎!不是金字招牌!”
“它是什么?”
“它是……”
鲁智深豹眼圆睁,声如洪钟:
“大碗!”
“大碗?”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对!大碗!”鲁智深声音斩钉截铁,“《水浒传》里!梁山泊!聚义厅!宋江怎么干的?”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
“为啥?”
“公平!”
“痛快!”
“不藏着掖着!”
“不克扣盘剥!”
“洒家今天!也学学宋江!”
“用这个大碗!”
“给大伙儿!分一碗酒!分一块肉!分一分……这工商的‘金银’!”
他放下聘书,双手撑在讲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如同猛虎踞于山岩,俯瞰众生:
“怎么分?”
“第一分!分给‘工’!”
“工商联!要立规矩!定标准!让工人兄弟!干活有保障!受伤有医治!老了有依靠!娃有书念!有桌趴!”
“洒家提议!成立‘江东工匠保障基金’!钱!洒家带头出!在座的老板们!看着给!洒家不逼!但洒家会记着!谁碗里的酒……是兄弟们的血汗换的!”
台下瞬间骚动!有人皱眉!有人沉思!有人面露难色!也有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第二分!分给‘小’!”
“洒家知道!在座的都是大老板!大企业!树大根深!”
“可大树底下!不长草!”
“洒家的‘蜂窝联盟’!就是给那些被大树影子盖住的小草!一点阳光!一点雨露!”
“工商联!不能只围着大企业转!得弯下腰!看看那些在泥地里挣扎的小厂子!小作坊!小老板!”
“洒家这个副主席!别的本事没有!就一条!谁要是仗着块头大!欺负小兄弟!搞垄断!压价格!断人活路!”
鲁智深豹眼如电,扫过前排几位以“强势”着称的行业巨头!
“洒家!就用这个大碗!扣他脸上!”
“让他尝尝!什么叫‘公平’的滋味!”
被扫视的几位巨头,脸色微变,有的尴尬低头,有的强作镇定。
“第三分!分给‘良心’!”
“钱!要赚!但得赚得干净!赚得踏实!赚得……能睡得着觉!”
“偷工减料?洒家砸他招牌!”
“污染环境?洒家断他水电!”
“克扣工资?洒家掀他饭桌!”
“搞金融诈骗?洒家送他进班房!”
“洒家这大碗里!盛的是江东父老的血汗!盛的是子孙后代的饭碗!”
“谁要是往这碗里!掺沙子!下毒药!”
“洒家……”
他猛地一拍讲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话筒嗡嗡作响!
“活劈了他!”
死寂!绝对的死寂!
整个会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被这充满血腥气的宣言震慑住了!那些习惯了在规则内优雅博弈的商业精英们,何曾见过如此赤裸裸的、带着草莽杀伐之气的“就职宣言”?
几秒钟后!
“哗——!!!”
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不是礼节性的!是发自内心的!是震撼的!是共鸣的!前排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企业家,激动得热泪盈眶!用力鼓掌!后排许多中小企业的老板,更是站起来,涨红了脸,拼命拍手!闪光灯连成一片白昼!无数手机举起,镜头对准台上那个穿着工装、如同战神般的男人!
鲁智深站在掌声的狂潮中,魁梧的身躯纹丝不动。他拿起那本深蓝色的聘书,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面战旗!
“这碗酒!”
“这碗肉!”
“这碗金银!”
“洒家鲁智深!”
“给兄弟们!”
“端稳了!”
就职典礼结束。鲁智深被潮水般的人群围住。记者、企业家、官员……无数双手伸过来,名片如同雪片般递来。他应付着,目光却穿过人群,望向会场外。那里,铁砧子镇的方向,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肩上扛着的,不再仅仅是“智深建筑”几百亿的市值,也不仅仅是“阳光联盟”三十个蜂窝的生机,而是整个江东省千千万万工人和小微企业的期盼。那本深蓝色的聘书,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他要用这“大碗”,在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商业江湖里,砸开一条属于草根的新路!
远处,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滑过。车窗降下一条缝,一双阴鸷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会场门口被簇拥的鲁智深。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光芒。车内,顾爷摩挲着手中的紫檀念珠,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大碗分金银?”
“鲁智深……”
“小心……”
“碗太烫……”
“端不稳……”
“会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