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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的清晨,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寒气像裹尸布一样罩着城市。光明派出所的值班室却像个被捅了八百遍的马蜂窝,嗡嗡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报警电话的铃声此起彼伏,尖锐得能刺穿耳膜,带着年关将近特有的、歇斯底里的焦躁。

“东城花园!三号楼!为抢车位打起来了!车都刮花了!”

“西街老王家!他二叔带人砸门了!要分祖传那点地契!快出人命了!”

“城南劳务市场!一群没拿到工钱的在堵路!撒传单!情绪激动!”

接线员小赵嗓子已经劈了叉,额头上全是汗,一手捂着耳朵,一手在记录本上龙飞凤舞,嘴里还得不停安抚:“别急别急!警察马上到!马上到!”空气里弥漫着隔夜茶水、廉价香烟、汗味和一种临界点即将被引爆的火药味儿。

“鲁智深——!”李队长一脚踹开调解室的门,他眼珠子熬得通红,下巴上冒着一夜未刮的青胡茬,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铁皮,“东菜市场!卖鱼的老张婆子和卖肉的刘大脖子抄家伙干上了!血乎拉碴的!赶紧去!”

鲁智深刚从后半夜处理的一个酒后寻衅滋事的烂摊子里脱身,才灌下大半缸子浓得发黑的隔夜浓茶,闻言把搪瓷缸子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奶奶的,没完了!”他骂了一句,不是针对谁,更像是对这焦头烂额一天的预告。一把抓起桌上那顶警帽,深蓝色的布料都被磨得发亮,帽檐还沾着点昨晚那个醉汉的呕吐物,他也懒得擦了,往那颗大光头上扣实,转身就往外冲。警车发动的声音在凛冽的空气里格外刺耳,这已经是今天他跑的第十五个现场了,天边才刚泛出点鱼肚白。

东菜市场早已水泄不通。人群像打了围的铁桶,吆喝声、叫骂声、还有肉摊上偶尔响起的磨刀声,搅成一锅滚烫粘稠的污粥。张婶的鱼摊一片狼藉,腥气扑鼻的冰屑、鱼鳞和水溅得到处都是,一条条翻着白眼的鱼甩在地上,像被炸过。几步开外的肉案前,刘叔挥舞着一柄铮亮的解骨刀,赤红着眼珠子,身上那件油光锃亮的皮围裙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沫和油脂。两人隔着那一地狼藉对骂,污言秽语和周围的哄笑、起哄搅成一团。

“都住手!”鲁智深一声暴喝,真如半空里炸了个闷雷。人群被震得一滞,连挂在顶棚铁架子上的冻鸡冻鸭都晃了几晃,簌簌往下掉冰渣。他那铁塔般的身影分开人群走进去,脚下踩着冰凉的鱼血和泥泞,眉头紧锁。

“警官!你可来了!”张婶一见救星,立刻调转炮口,指着刘叔唾沫横飞,“他卖注水肉!良心让狗吃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刘叔那肥硕的脖颈涨得像紫茄子,“你的鱼才是臭水沟捞的!早上拿货我都看见那鱼鳃了,死白死白的!”

鲁智深没急着听吵架。他先弯腰,伸手,沉腰发力,“嘿”一声把那被撞得骨架松散的鱼摊扶正,沉重的铝合金支架在他手里轻飘飘的。接着,他大步走到肉案前,在刘叔复杂的注视下,抄起那柄油腻腻的砍刀——刀把还温热——从挂着的一整扇猪肉上,“唰”地割下比巴掌小点儿的一块后腿肉,肉色鲜亮,纹理清晰。转头,他又走到张婶的摊前,无视对方警惕的眼神,大手一伸,从水淋淋的盆里捞起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鱼尾巴甩了他一脸冰水。他抹了把脸,毫不在意。

围观群众都看傻了。只见鲁智深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市场边缘一个卖烤红薯的老爷子小炉子上。“老张头!”他喊了一声那老头,“借你家炉子使使!”

也不管老张头答没答应,鲁智深提着肉和鱼,拨开人群走过去。放下鱼和肉,他随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个半旧铝锅和一个不知谁丢下的不锈钢盆,又从附近水龙头接了水。点燃老爷子炉子里的蜂窝煤块,他把鲤鱼丢进倒了水的铝锅,把猪肉块放进盆里加水盖上盖。动作麻利得像在野营。

人群的喧嚣渐渐变成嗡嗡的低语和好奇的伸长脖子。张婶和刘叔也不吵了,脸上带着点错愕和不安,瞅着鲁智深。煤炉烧得旺,锅里咕嘟起来,蒸汽混杂着鱼肉的鲜香飘了出来;另一边的盆里,炖肉的醇香也丝丝缕缕钻入鼻孔,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造反。

不多时,鱼汤白了,肉香扑鼻。鲁智深关了火,从警服里侧的兜里掏出一小包盐,往汤里撒了点,又变戏法似的从老张头红薯摊上拿了个勺子(换来老爷子一个白眼)。他动作粗豪却透着奇异的稳重,先在铝锅里舀了小半碗奶白的鱼汤,又在盆里捞出几块颤巍巍、浸满汤汁的肉块放进另一个碗。

“来!”他一手一碗,径直走到张婶和刘叔面前,“你俩先尝!”

两人脸上挂不住,众目睽睽之下,犹豫着接过碗。张婶小口啜了一下鱼汤,刘叔咬了一口肉。汤入口鲜得能吞掉舌头,猪肉入口劲道十足,嚼起来满口生香,哪有一丝注水或变质的迹象?

“怎么样?”鲁智深抱着胳膊,光头在菜市场昏黄的灯光下油亮亮的,声调不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谁家的东西不行?说出来,我亲自送质检。”

两人端着碗,嘴里的鲜味和刚才激烈的控诉打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究是说不出口。张婶嗫嚅着,刘叔把最后一口肉咽下去,不吭声了。

鲁智深“啪”地一拍旁边还算干净的菜案子,震得上面几根大葱都跳了一下:“那就别吵吵了!大腊月二十九,图个吉利!你俩各退一步!”他指着张婶,“你,挑条好鱼,”又指向刘叔,“你,割上斤顶好的里脊肉!” 他声调转缓,带着点江湖切口味儿,“当是给街坊邻居添道年菜,这事,洒家做主,翻篇儿了!”

说来也怪,刚才还恨不得生撕了对方的两人,对视一眼,竟都闷闷地“嗯”了一声。张婶从水箱里捞出一条最活蹦乱跳的鲤鱼,刘叔麻利地割下一块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各自递给对方。人群中爆发出稀稀拉拉又带着几分理解的掌声和笑声。提着菜篮子的王大妈钻出来,冲着鲁智深比划着大拇指:“鲁警官!您这招!高!实在是高!”

鲁智深刚想咧嘴笑笑,腰间的对讲机又鬼哭狼嚎起来:“鲁师傅!鲁师傅!速到锦绣花园A区3号楼1单元301!两口子闹离婚,女的抄菜刀了!要出人命了!快快快!”

鲁智深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骂了声“操蛋!”,扒开人群,冲回警车。警笛再次凄厉地撕裂了冬日稀薄的阳光。

锦绣花园是老小区,楼道狭窄昏暗。鲁智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301的房门大敞着,像一个豁开的伤口。里面的景象触目惊心:满地都是白花花的碎瓷片,像打翻了盐罐子。一个只穿着珊瑚绒睡衣、头发蓬乱如草的女人,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斩骨用的厚背菜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她喘着粗气,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微微哆嗦着。男人,也就是她的丈夫,穿着睡衣裹着件羽绒服,瑟缩在狭窄阳台的推拉门后面,脸上毫无血色,惊恐地盯着那刀尖。

“大姐!”鲁智深堵在门口,没立刻进去,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有话好商量!天塌下来有地接着!为顿饭动刀,不值当啊!快把刀放下!”

“商量?跟这个没良心的怎么商量?!”女人猛地转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神狂乱又绝望,“过年啊!是过年啊警官!我爸妈就不是爸妈?他非得年夜饭去他妈家!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爸妈孤零零的算什么?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嘶吼着,刀尖微微抬起。

鲁智深心头瞬间明了。他小心地挪动脚步,踩在碎瓷片上咯吱作响,缓慢却坚定地向里走。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那台老旧的电视屏幕里,正放着《水浒传》,豹子头林冲在风雪中艰难前行。他猛地抬手指向电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点惊诧:“哎!快看!林冲!”

女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这突兀的指向引了过去,下意识地侧头看向电视机屏幕。

电光火石之间!鲁智深动了!不是硬扑,而是一个极其敏捷的滑步上前,左手闪电般托住女人持刀手腕的下方,拇指精准地按在她肘后某个点上(这是他处理醉酒持械者练出来的),同时右手向上稳稳一抓她的前臂内侧。动作快得看不清,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女人只觉得手腕一麻,半个膀子都使不上劲,“当啷”一声脆响,那沉重的菜刀掉落在铺着碎瓷片的地砖上。

鲁智深立刻松开手,弯腰把那危险的凶器踢到墙角旮旯,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额角已冒出细密的汗珠。女人失了武器,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靠着墙软软滑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鲁智深蹲下身,隔着满地狼藉看着女人,又抬头看看阳台里松了口气但依然惊恐的丈夫,语重心长:“大姐,擦擦泪。哭解决不了事。你看过水浒没有?”女人抽噎着,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那宋江宋押司怎么做的?”鲁智深的声音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草莽气,却有奇特的信服力,“大年三十,梁山泊一百单八将,那都得坐一条板凳,喝一碗酒,拜一个年!为啥?都是一家子兄弟!分什么你家我家?”

女人哭声小了,抬头愣愣地看着鲁智深光头上反射的日光灯管。

“年过得就是个团圆和气,分那么清做啥?”鲁智深趁热打铁,“大道理洒家不懂,洒家就知道,两边老人都盼着儿女团圆!”他站起来,指着男人:“你!爷们儿点!站出来!”

男人哆哆嗦嗦地推开阳台门走出来。

鲁智深看着两人:“这样,洒家替你们做个主!年三十,晌午,”他指指男人,“去你爹妈那儿!”又指指女人,“后晌,拐弯奔你爹妈那儿!”他虎目圆睁,斩钉截铁,“哪个再敢啰嗦半句,别说菜刀,洒家这把椅子腿都能给它掰了当柴火烧!”他指了指旁边一把歪了腿的木椅子。接着语气又缓和下来,带着点狡黠的笑意:“赶明儿,我让社区给你们颁个阖家团圆模范夫妻大红奖状!贴在门上!怎么样?”

男人像是得了圣旨,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听您的!鲁警官!都听您的!” 他赶紧上前去扶瘫软在地的妻子。一场差点酿成大祸的风波,在鲁智深粗中有细的霹雳手段和看似荒唐实则贴地的“梁山道理”下,化解于无形。

回所的路上,鲁智深刚点上一根烟想喘口气,对讲机又响了。这次是小太阳幼儿园门口,两个孩子为争一个新买的变形金刚玩具打了起来,各自的老爸护犊子心切,结果从孩子动手升级成了两个壮年男子互相揪着对方的羽绒服领子,在幼儿园门口滚作一团,雪花和泥水沾满了两人的脸和衣服。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

鲁智深赶到时,俩爸爸还像斗牛一样顶在一起,脸红脖子粗,粗重的喘息在冷空气里喷出两道白烟。孩子们哭得嗓子都哑了。

“都撒手!反了你们了!”鲁智深一嗓子震得旁边树上的雪簌簌往下落。他像一堵墙一样硬生生插进两人之间,强壮的手臂一分,那两人竟不由自主地被推开了两步。鲁智深那双牛眼一瞪:“孩子打架,你们大人加什么杠?丢不丢人?!”

他不再看那俩尴尬又羞愤的爸爸,而是蹲下身,硕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平视着两个满脸泪痕、鼻头通红的小男孩。那严肃的光头配上沾着泥点的警服,在两个孩子眼里像个巨人怪兽,但意外的,他脸上的线条居然不那么凶了。

“来来,跟叔叔说说,为啥打架?”鲁智深声音放得很低,像在讲悄悄话。

两个孩子抽抽噎噎地指着地上一个摔掉轮子的变形金刚。

“噢,为这车啊?”鲁智深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伸手捡起那残缺的玩具车。“你们小马哥儿俩(小名叫小马和小虎),搁古代梁山泊,那就是阮小二和阮小五,那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兄弟!”他看两个孩子有点茫然,咧嘴一笑:“不懂?没事!叔叔教你们一招‘梁山好汉分果果’!”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来,手心手背石头剪刀布!一局定输赢!赢的先玩十分钟!输的排队,到时间就换人!说话算话,男子汉大丈夫,拉钩上吊一百年,谁耍赖谁是乌龟儿子王八蛋!怎么样?”

两个孩子被这新奇又“江湖气”十足的解决方式吸引了,挂着泪珠点点头。很快,“石头——剪刀——布!”脆生生的童音响起。“耶!我赢了!”其中一个孩子破涕为笑。

“好!计时开始!十分钟!”鲁智深像个严肃的裁判。两个孩子暂时忘记了不快,赢的那个小心翼翼地拿起玩具,输的也眼巴巴看着,倒没了火气。十分钟很快过去,交接完成,居然相安无事。

鲁智深站起来,魁梧的身影又像塔一样罩住了那两个爸爸。他乜斜着眼,抱着胳膊:“看看!啊?你们俩个大老爷们儿,刚才那劲儿呢?不如这俩穿开裆裤的明白道理?呸!臊不臊?”

两个爸爸被臊得满脸通红,讪讪地互相递了根烟,又给鲁智深递。鲁智深哼了一声,没接:“要抽烟滚远点抽!熏着我裁判小选手了!”

从东方微白到暮色四合,鲁智深就像被上紧了发条的陀螺,警笛成了他冲锋的号角。处理完因分账不均差点互殴的生意伙伴;调解了为几十年前祖坟边界、几个老头拿着锄头铁锹在荒地上对峙,差点挖了对方祖坟的荒诞纠纷;甚至劝住了一个在大街上拉横幅追讨被无良老板卷走的血汗钱、情绪激动准备喝农药的农民工(鲁智深直接抢下农药瓶,吼了一句“为这种人渣把命搭进去?你个傻大憨粗!留着大好身子骨,跟洒家去揪那孙子出来!”)…每一桩麻烦,他都没用什么高深法条,而是用带着泥点子市井气和梁山泊草莽气的“江湖法子”——有时是看似胡搅蛮缠的歪理(“你爷爷埋这儿的时候,这片地还种高粱呢!计较那几寸地,老祖宗都嫌丢人!”),有时是夸张的肢体震慑(单手把一个壮汉按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有时是令人莞尔却又直指人心的交换(“你俩也别吵了,互相道个歉,今晚我请客,喝碗羊杂汤暖暖身子,算不打不相识!”)——愣是把一团团即将爆燃的火药捻子,给捻灭了。

傍晚六点,最后一抹残阳消失在地平线。鲁智深几乎是把自己“拖”进值班室的,像一袋被抽空了气的面口袋,重重砸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把沉重的警帽扒拉下来,狠狠抹了把光头上的油汗,喘着粗气,感觉两条腿像是灌满了铅水。脚边,是厚厚一摞调解书,纸页的边缘都磨毛了,上面是他那歪歪扭扭、力道十足、偶尔夹杂着几句“梁山切口”的字迹。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张探进头来,脸上混合着震惊和敬佩,像看见了什么外星生物:“鲁师傅!我的老天爷!你知道你今天创了多大事迹吗?”

鲁智深累得连眼皮都掀不开,有气无力地抬了抬一根粗壮的手指头:“十起?”

“十起?!”老张的声音尖锐得差点破音,“二十八起!足足二十八起!我的鲁大师傅啊!建所三十年!破天荒的头一遭!单日调解纪录天花板!让你撞碎了!”

鲁智深“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巨大的疲惫感席卷着他,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艰难地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给…给洒家…泡碗面…两块面饼…饿死洒家了…”

第二天除夕,鲁智深睡到日上三竿才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刚到所里,就被李队长一把薅住胳膊,那眼神像发现了新大陆:“鲁智深!你火了!大火特火!”

原来,老张把鲁智深那摞风格迥异、充满江湖气的调解书拍下来发到了工作群。原本只是所里内部调侃,结果被市局一位眼尖的领导看到,直接转发给了政法大学研究社会治理的一位老教授。教授如获至宝,连夜挑灯夜战,写出了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论传统江湖智慧在现代基层调解中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以光明派出所鲁智深调解实践为例》。

“看看这个!”李队长激动地把手机怼到鲁智深眼前。屏幕上是一篇法学核心期刊的论文摘要,里面大段引用鲁智深的“名言警句”:

?“兄弟如手足,钱财如粪土”(教授注:生动诠释了债务纠纷中的人情优先原则,有效缓解对抗情绪)

?“宁可人负我,切莫我负人”(教授注:朴素契约精神的体现,引导当事人审视自身责任)

?“拳头大不一定有理,嗓门高不一定占理”(教授注:直指暴力沟通的无效性,引导理性对话)

最绝的是,鲁智深那些充满江湖气的调解书,被教授称为“最鲜活的田野样本”。比如处理两家孩子打架的调解书这样写道:

“双方家长各打五十大板(没真打),回家各自教育熊孩子。若再犯,当效仿武松打虎,各打屁股二十下(由鲁智深亲自执行)。”

配图是鲁智深单手举起两个哇哇大哭的小男孩,一脸凶相却眼带笑意。教授在论文里分析:“该调解书巧妙运用了‘象征性惩罚’和‘权威威慑’,结合儿童熟悉的英雄形象(武松),既明确责任,又有效预防再犯,极具本土智慧。”

“这…这也行?”鲁智深摸着光头,感觉有点懵圈。他写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弯弯绕绕。

“何止行!”李队长声音都高了八度,“政法大学要聘你当客座讲师!市司法局要推广你的‘江湖调解法’!鲁智深!你这回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春节假期结束,鲁智深果然收到了烫金的政法大学聘书。开学第一天,他穿着崭新的警服,站在政法大学阶梯教室的讲台上,面对着台下两百多双好奇、审视、甚至带着点怀疑的眼睛(毕竟一个光头辅警给法律系高材生讲课,画风太清奇),手心全是汗,后背的警服紧紧贴着皮肤。

“同学们好…”鲁智深声音有点发虚,清了清嗓子,“洒家…我是鲁智深…”

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和稀稀拉拉的掌声。一位白发苍苍、戴着金丝眼镜的老教授站起来,笑容和煦:“鲁警官,欢迎您!能请您讲讲,您是怎么想到将‘梁山好汉’的处事方式,融入到现代警务调解中的吗?”

鲁智深看着老教授温和鼓励的眼神,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没啥…就是觉得,法律条文是好东西,但老百姓记不住,也背不下来。可‘义气’、‘公道’、‘说话算话’这些,人人都懂!讲这个,他们听得进去!”

他越讲越顺,把那一个个鸡毛蒜皮又火药味十足的调解案例娓娓道来。讲到菜市场现场煮肉验货,学生们瞪大了眼;讲到用《水浒传》转移持刀妻子注意力,学生们发出会心的笑声;讲到教小孩“梁山好汉分果果”,课堂气氛彻底活跃起来。讲到精彩处,鲁智深还现场演示如何用“武松打虎式”分开两个假装打架的学生(动作迅猛精准,引来一片惊呼),如何用“宋江劝和术”的语气调解两个学生模拟的邻里噪音纠纷(“楼上楼下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为这点动静伤了和气,值当吗?不如定个规矩,晚上十点后,大家伙都轻点手脚?”)。

下课铃响,学生们却不肯走,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鲁警官!您那招现场煮肉太绝了!心理博弈啊!”

“鲁老师!您引用《水浒》是特意选的吗?是不是有文化策略?”

“师傅!收徒弟吗?我想跟您学调解!”

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片、梳着马尾辫的女生挤到前面,眼神认真:“鲁警官,您的调解书里经常引用《水浒传》,这是有意为之吗?是为了增加亲和力,还是…”

鲁智深看着眼前这群充满求知欲的年轻人,咧嘴一笑,露出白牙,那笑容坦荡又带着点憨直:“有意?洒家…我就读过这一本书啊!”

“噗——哈哈哈!”全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堂大笑!连讲台上的老教授都忍俊不禁。但在那笑声中,老教授却透过镜片,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鲁智深那张粗犷的脸庞和那颗油亮的光头,似乎在那份草莽气下,看到了一种未经雕琢却无比珍贵的直觉智慧。

回到派出所,鲁智深愣住了。

派出所门口那面熟悉的灰墙旁,赫然多了一块崭新的、红底金字的牌子:

【鲁智深江湖调解工作室】

落款是市公安局的大红印章。

李队长叼着烟,笑眯眯地站在牌子旁:“局里特批的!以后疑难杂症、陈年旧怨、扯皮倒灶的麻烦事儿,都归你管!鲁大师!”

鲁智深摸着光头,有点不敢置信。他推开那扇挂着新牌子的门,里面简单收拾过,墙上挂着他那根标志性的白蜡棍(擦得锃亮),还有一面空白的锦旗墙。更让他意外的是,工作室里等着他的第一个“客户”,竟然是上周他调解过的那对差点离婚的夫妻——他们不是来吵架的,而是来送锦旗的。

男人手里捧着一面红绒锦旗,女人脸上带着笑,怀里还抱着个暖水瓶。锦旗上八个金灿灿的大字:

“江湖调解 侠骨仁心”

“鲁警官!多亏您了!”男人把锦旗递过来,声音带着感激,“按您说的,年三十中午在我爸妈那,晚上回她爸妈那,两边老人都高兴!还夸我们懂事了!社区真给我们发了‘模范夫妻’奖状!这不,给您送面锦旗!还有…家里包的饺子,还热乎着,您尝尝!”

鲁智深接过那面沉甸甸的锦旗,又看看女人递过来的暖水瓶里飘出的饺子香气,再看看自己满墙贴着的、歪歪扭扭的调解书(现在它们似乎也镀上了一层金光),最后目光落在那八个大字上。

一股暖流,夹杂着一点酸涩,一点骄傲,一点“这他妈也行?”的荒诞感,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猛地冲上心头,撞得他鼻子有点发酸。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把那点湿意憋回去,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洪亮:

“好!好!饺子…洒家收了!锦旗…挂起来!以后…有事还找洒家!”

他转过身,把那面“侠骨仁心”的锦旗,端端正正地挂在了那面空白的墙上最显眼的位置。红底金字,在派出所略显陈旧的背景里,显得格外耀眼。鲁智深站在锦旗下,摸着光头,看着那八个字,又看看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

这辅警当的,真他娘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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