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易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投枪,死死钉在石林深处那搏动越来越强烈的腐朽之源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鼻的腐烂甜腥和沉重的精神压力。脚下的大地似乎也在那无声的搏动中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呻吟。这里是蛮族视为绝对禁地的祖灵之地核心,那搏动的腐心,是蛮族自身远古遗留的恐怖灾厄,散发着纯粹而原始的腐朽力量。
“雷洪,开山卫结圆阵,护住阿苏和伤员。鬼手,毒牙散开警戒,清理残余,注意那些晶簇活物。”项易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铁砧上,不容置疑,“石头,盾护阿苏,寸步不离。他的命,交给你了。”
“是!”雷洪低吼,九名开山卫哐哐哐地将塔盾重重砸入地面,瞬间在遍地狼藉的碎石坡上圈出一块相对安全的区域,长矛斜指外间,如同钢铁刺猬。鬼手无声地打出手势,毒牙众精锐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迅速散入石林入口两侧扭曲的晶簇植物丛中,弩箭上弦,飞刀在手,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石头一步踏前,那面精钢重盾如同门板般竖在气息奄奄的阿苏身前,将他完全遮蔽在安全的阴影里,魁梧的身躯如同磐石,眼神凶狠地扫视四周。
项易蹲在阿苏身边,一手按在他冰冷颤抖的手腕上,精纯的混沌元力如同温润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探入阿苏几乎枯竭的经脉。阿苏体内的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元力枯竭只是表象,更深层的是被那纯粹的、源于祖灵之地本身的腐朽能量侵蚀留下的烙印,如同跗骨之蛆,持续地消耗着他的生命力。项易的眉头拧得更紧,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暗红色的、带着衰败法则的能量在阿苏经脉中缓慢扩散的轨迹。
“世子……那核心……”阿苏强撑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刻骨的惊悸,“图腾柱下……巨大的心脏……暗红晶簇包裹……搏动……它……在吸食……吸食这附近所有的亡魂血气……还有活物的生机……”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内腑,嘴角又溢出暗红的血沫,“无影……削下的晶片……是图腾柱的……碎片……靠近核心……那股腐朽衰败的力量……更恐怖……感觉……感觉它在……苏醒……”
项易眼中寒光更盛,他轻轻拍了拍阿苏的手背,动作沉稳有力。“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剩下的交给我。”他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战场,最后定格在石林入口那幽暗如同巨兽咽喉的通道。
“此地不宜久留,那股腐朽之源在变强,它在召唤周围的腐化之物。”他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腐朽衰败气息正随着石林深处那搏动的加剧而变得更加浓郁,隐隐有低沉的、非人的嘶吼从更远的密林中传来。这股力量,源自蛮族祖灵之地深处,古老而邪恶,是这片土地本身孕育的恐怖,与任何王朝权谋无关,但其毁灭性却可能吞噬一切。
“雷洪,你带开山卫开路,鬼手毒牙护住两翼和后方,抬好伤员,立刻撤出去,目标蛇涎谷。”项易果断下令,声音斩钉截铁,“石头,阿苏交给你,他若有事,我唯你是问。”
“世子放心,除非俺死了!”石头瓮声应道,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稳稳扶住担架边缘。
“那您……”石头看向项易,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深知世子脾性,更清楚那石林深处的凶险。
“我留下看看。”项易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总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它的底细如何。放心,我不会深入,只看一眼,弄清虚实便回。”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石林深处,混沌原点在丹田内微微震颤,对那腐朽核心的感应异常清晰。这不仅仅是好奇,更是身为砺锋营掌控者,必须为蛇涎谷安全承担责任。未知的敌人,才是最致命的毒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石头嘴唇动了动,深知劝阻无用,只能重重顿首:“世子务必小心,我们在谷口等您信号,半柱香后若不见您,我们便带人杀回来。”
“不必,按计划撤回蛇涎谷。”项易断然道,随即补充道:“传我命令给血嚎谷的项忠,让他立刻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带上血嚎谷所有关键记录和样本,随你们一同撤回蛇涎谷。血嚎谷据点暂时放弃,物资全部转移。告诉他,这是军令,十万火急!”
石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世子这是要将所有核心力量和情报集中到更易防守的蛇涎谷,同时避免血嚎谷可能因祖灵之地异动而首当其冲被腐化力量侵袭。“遵命!”他不再犹豫,转身咆哮,“开山卫,重甲开路,目标蛇涎谷,走。传令兵,立刻飞鹰传讯血嚎谷忠叔,执行最高转移令。”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钢铁洪流裹挟着伤员,开始沿着来路快速撤离。毒牙一众如同最警惕的狼群,在队伍两侧和后方无声潜行,弩箭随时指向任何可疑的动静。石头背着阿苏,走在队伍最核心的位置,巨大的钢盾护住后方,每一步都沉稳如山。
项易看着队伍迅速消失在来时的密林边缘,确认无人窥探,这才缓缓转身,面向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石林。他深吸一口气,那腐朽甜腥的气息直冲肺腑,带来一阵烦恶。他将混沌原点的力量收敛到极致,整个人气息内敛,如同林间一块不起眼的顽石,缓慢而谨慎地踏入了石林的阴影之中。
石林内部,景象更加诡异可怖。巨大的黑色石柱扭曲盘结,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投下狰狞的阴影。石柱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暗红色的苔藓,那苔藓并非死物,而是如同活着的血管脉络般微微搏动,散发着幽幽的红光,将整个石林内部映照得一片猩红迷离,仿佛置身于巨兽的腹腔。空气中弥漫着比外面浓郁十倍的腐朽甜腥,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无形之手缓慢剥离的冰冷感。每一次呼吸,都感觉生命力在被一丝丝抽走。
脚下是粘稠的暗红色淤泥,踩上去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嗤声,如同踏在腐烂的内脏上。随处可见散落的、被晶簇覆盖或肢体扭曲的怪物残骸,以及一些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甚至开始晶簇化的蛮族战士尸体。显然,这里不久前也爆发过惨烈的战斗,失败者成了腐化之源的养料,他们的武器和破碎的骨片上还残留着绝望的抓痕。
项易屏住呼吸,将感官提升到极限,混沌原点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清晰地为他指引着那股腐朽波动的核心方向。他如同幽灵般在巨大的石柱间穿行,身形融入阴影,避开那些搏动得异常剧烈、仿佛有东西在内部蠕动的苔藓区域,每一步都轻若鸿毛,落地无声,甚至连心跳都压制到最低。他像一头最老练的猎豹,在猎物的巢穴边缘无声潜行。
越靠近核心,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发沉重,如同深海的水压,挤压着身体和灵魂。耳边仿佛有无数亡魂在绝望地哀嚎嘶鸣,冰冷腐朽的意念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精神防线。混沌原点自发运转,星枢引秘力在识海中形成一道坚韧的无形屏障,将那些侵蚀意念隔绝在外,但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厌恶和排斥感,如同面对天敌般挥之不去。
终于,穿过一片如同肋骨般交错拱卫的巨型石柱群,眼前豁然开阔。
所谓的开阔地,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向下凹陷的圆形坑洞,如同大地被挖出的一个丑陋疮疤。坑洞的中心,矗立着一根高达十余丈、粗壮得惊人的黑色图腾柱。柱体上原本雕刻着繁复扭曲、充满原始蛮荒意味的图案,但此刻大部分图案都被一层厚厚的、如同活体肿瘤般的暗红色晶簇所覆盖。那些晶簇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从图腾柱的根部向上疯狂蔓延缠绕,搏动的频率与坑洞底部传来的那股腐朽核心完全同步,仿佛整根柱子都成了那核心的延伸。
图腾柱的基座下方,深嵌入大地之中的,便是那一切的源头——祖灵腐心。
那并非真正的心脏,而是一颗巨大无比、仿佛由最污秽的暗红晶体与腐烂血肉强行糅合而成的搏动核心。它足有房屋大小,表面布满了粗大虬结、如同蠕虫般扭曲盘绕的暗红色晶簇血管,每一次搏动,都带动着整个坑洞的空气发出沉闷如远古战鼓般的共鸣,喷薄出浓郁如实质的、带着剧毒和疯狂侵蚀意念的暗红色能量雾气。雾气如同活物,弥漫在坑洞中,贪婪地舔舐着图腾柱上那些搏动的晶簇苔藓,滋养它们加速生长,更有一部分如同贪婪的触手,逸散出去,融入石林乃至更远区域的空气,将腐朽与衰败的种子播撒开来。
坑洞边缘,散落着几具形态更加扭曲恐怖的怪物尸体,显然是守护此地的腐化守卫,但它们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残骸,像是被更强大的存在随意丢弃的失败品。在腐心正前方不远处,地面残留着一片明显的晶簇被强行刮削的痕迹,边缘还带着暗绿色的粘液和几滴早已凝固发黑的新鲜血迹——正是无影和阿苏他们被发现前最后的位置,触目惊心。
项易藏身在一根巨大的石柱阴影后,瞳孔因眼前的景象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混沌原点在丹田内疯狂示警,前所未有的排斥感和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几乎要立刻出手毁掉那污秽之物。但他强行按捺住了这股本能冲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眼前这腐心的力量层次,远超他之前的预估。那弥漫的暗红雾气蕴含着可怕的规则层面的腐朽侵蚀之力,贸然靠近,即便是他,也极可能被瞬间同化或重创。这东西,就是蛮族祖灵之地异变的根源,是独立存在的古老灾厄。
“它在成长……在贪婪地汲取这片土地的血肉与亡魂……”项易心中冰冷,思维却异常清晰。他清晰地看到,随着腐心的每一次强有力的搏动,空气中弥漫的、来自石林内外战死的蛮族、野兽、甚至那些腐化怪物自身的、那无形的血腥煞气、亡魂怨念乃至溃散的生机,如同受到黑洞引力般,丝丝缕缕、争先恐后地汇聚而来,被那搏动的核心疯狂地吞噬。腐心表面的暗红光芒随之变得更加凝练、深邃,搏动的力量也更加雄浑、霸道,仿佛一个沉睡的巨魔,正在加速复苏。
就在项易凝神观察、试图寻找其弱点或规律之时,异变陡生。
坑洞边缘一处最为浓重的阴影里,空间仿佛水波般剧烈扭曲了一下,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如同从阴影中直接凝结而成。此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接近一丈,披着一件用不知名暗红色兽皮和染血翎羽缝制的沉重祭袍,袍子上缀满了细小的、闪烁着幽光的兽骨和奇异的暗红晶簇碎片。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雕刻着极度扭曲、痛苦嘶吼面孔的古老木质面具,只露出两只深陷在眼窝中的、燃烧着两团幽绿火焰的眼睛。那火焰冰冷,毫无温度,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他头上戴着巨大的、插满染血翎羽和弯曲兽角的骨质头冠,手中拄着一根比他身高还长的骨质权杖。权杖顶端,并非宝石,而是镶嵌着一颗足有人头大小、不断搏动、散发着与坑底腐心同源气息的暗红晶簇!权杖晶簇的搏动,与坑底腐心的搏动完全同步,仿佛两颗心脏在共鸣。
一股远比普通蛮族萨满更加古老、更加深沉、带着浓烈死亡、腐朽与绝对掌控意味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实质潮汐,瞬间弥漫了整个坑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就是这片祖灵之地的最高掌控者,腐心力量的引导者——祖灵大祭司。
大祭司静静地站在坑洞边缘,面具下那两点幽绿的火焰跳动着,凝视着坑底搏动的腐心,仿佛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杰作,又像是在检阅一件强大的武器。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骨质权杖,动作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韵律。口中开始吟诵低沉、晦涩、音节扭曲、充满了原始蛮荒韵律的咒语。那咒语声不高,却仿佛能直接穿透耳膜,在灵魂深处回响,带着令人心智动摇的魔力。
随着他的吟唱,权杖顶端那巨大的暗红晶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光!一股同样腐朽、但更加凝练、更加有序、带着明确引导性的力量波动散发开来,如同无形的指挥棒,精准地与坑洞中弥漫的雾气产生强烈共鸣。
腐心似乎感应到了大祭司的引导和指令,搏动变得更加有力而富有节奏,如同忠实的仆从在回应主人的呼唤。喷薄出的暗红雾气不再无序弥漫扩散,而是如同受到严格指挥的士兵,开始在大祭司权杖的精准指引下,形成一道道暗红色的能量流束,汹涌地流向图腾柱上那些搏动的晶簇苔藓。苔藓如同久旱逢甘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生、蔓延,将更多的图腾柱表面覆盖,其上搏动的红光也越发炽烈。同时,坑洞边缘几具相对完整的蛮族战士尸体,在浓郁雾气的包裹下,体表的晶簇开始如同活物般蠕动、增生、扭曲……新的腐化守卫,正在被快速催化成型!
“他在……催化腐化……加速制造爪牙……”项易心中凛然,寒意更甚。这个大祭司绝非单纯的守护者,他是腐心力量的操控者、利用者,甚至是共谋者。他在有意识地利用这股恐怖的力量,壮大自身,制造军队!
“还不够,伟大的祖灵之心需要更多的血肉祭品,更多鲜活的灵魂,才能彻底挣脱远古的束缚,降临此世……”大祭司的咒语声陡然变得高亢、狂热,带着一种非人的、扭曲的嘶哑,充满了对毁灭和献祭的无限渴望。
“南疆的血,流得还不够快,不够热,不够多,那些懦弱的部落,需要战争的火焰,来点燃最后的献祭之火……”他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表明,蛮族内部近年来的疯狂进攻、不死不休的姿态,其根源正是眼前这个掌控腐心的大祭司的意志!他需要战争,需要死亡,需要海量的血肉和灵魂来喂养腐心,完成他口中那祖灵之心的彻底降临!
项易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蛮族内部的激进派与保守派之争,其根源恐怕就在于此。保守派或许还试图维系祖灵之地的平衡或封印,而激进派,则极可能已被眼前这个掌控腐心、渴求战争的大祭司所控制或蛊惑。这不再是简单的边境冲突,而是蛮族内部一场由远古灾厄主导的、针对整个南疆乃至更广阔区域的毁灭阴谋。这与皇帝无关,但凶险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在那里!”大祭司狂热而扭曲的吟唱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头,面具下两点幽绿的火焰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之眼,瞬间穿透空间,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项易藏身的石柱阴影处。显然,项易因这惊世骇俗的真相而心神剧震,气息泄露了一丝,被这个恐怖的存在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