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海城顶尖的私立医院VIp楼层,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的摩挲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昂贵香氛混合的、独属于傅璟深领域的气息。
林晚靠坐在病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枕头。她脸上的擦伤已经结痂,留下浅粉色的痕迹,像是不小心沾染的胭脂。身体上的轻微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已在精心的照料下大为好转,但外界那场因她而起的风暴,却正刮得昏天暗地。
床头柜上,平板电脑的屏幕暗了下去,但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社交媒体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词句——“契约情人”、“心机女”、“攀附豪门的赝品”。配图是她和傅璟深早期被偷拍到的、神情疏离的照片,以及那份被恶意剪辑过的“恋爱协议”的某一页。
傅璟深的特助顾言澈刚刚离开,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傅璟深动用了一切力量,舆论在表面上被强行压制,热搜被撤,大批营销号被封。但暗流愈发汹涌,质疑从线上蔓延到线下,甚至开始影响到傅氏集团的股价,董事会里已有了不和谐的声音。
“林小姐,傅先生的意思是,请您安心休养,外界的一切,他都会处理干净。”顾言澈转达这话时,语气恭敬,但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林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傅璟深走了进来。他似乎刚从某个重要的会议上赶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戾气。他走到床边,目光先是细细扫过她的脸颊,确认她的伤势无碍,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才略微松弛。
“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连日奔波的低沉。
“好多了。”林晚抬眼看他,平静地回答。她的目光掠过他微皱的衬衫领口和眼下淡淡的青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不疼,却带着酸涩的麻。
他在为她遮风挡雨,用他习惯的、强势而高效的方式。他将她安置在这座安全的堡垒里,隔绝了所有明枪暗箭。若在一个月前,她或许会为此动容,甚至感激。但现在,在知晓了“穹顶计划”的存在后,他所有的保护,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复杂的色彩——这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保护他“计划”中重要的“样本”不受干扰?
傅璟深在床边坐下,伸手,似乎想触碰她脸上的伤痕,但指尖在中途顿住,转而拿起了那个平板电脑。他解锁屏幕,只看了一眼,眸色便瞬间沉冷如冰。
“这些东西,你不必看。”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指尖划过,直接清空了浏览器的历史记录,“我会让南宫家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维护斩钉截铁,带着摧毁一切的狠决。
林晚却轻轻地、坚定地从他手中拿回了平板电脑。
“傅璟深,”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打算把我藏在这里多久?”
傅璟深蹙眉,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等到事情完全平息。”
“然后呢?”林晚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目光曾让她心悸,此刻却让她无比清醒,“等到我走出去的时候,靠着傅先生你的雷霆手段,让所有人表面上对我噤若寒蝉,背地里却坐实了我‘依靠男人、毫无担当’的名声?”
(承)
傅璟深的眉头皱得更紧:“没有人敢……”
“他们敢的。”林晚打断他,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自嘲的弧度,“舆论就像弹簧,你压得越狠,它反弹起来就越凶猛。你可以封住所有人的嘴,但封不住他们的心。下一次,再有任何风吹草动,今天所有的污水都会被加倍倾倒回来。到时候,我依然是你身边那个需要你时刻庇护、永远也洗不清‘契约’标签的林晚。”
她顿了顿,看着傅璟深眼中一闪而过的、被称为“困惑”的情绪。他或许能精准计算商业博弈的得失,却未必懂得人心战场上的规则。
“这不是你惯常处理的商业危机,可以用资本和强权碾过去。”林晚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针对我个人的一场战争。躲在你身后,我永远赢不了。”
傅璟深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古井,试图解析她话语里所有的逻辑链条。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坚持,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刻的、破土而出的坚韧。
“你想怎么做?”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审慎。
“我要出去。”林晚清晰地吐出四个字,“我要去面对。”
“不行。”傅璟深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拒绝,语气斩钉截铁,“外面现在很危险,记者、不明身份的人……你的安全无法保证。”
“所以,你的解决方案,就是把我永远关在这座华丽的笼子里吗?”林晚反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激动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傅璟深被她问得一窒。他习惯于掌控全局,习惯于为他认定需要保护的人构筑绝对安全的壁垒。他从没想过,这会被视为一种“囚禁”。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生硬地解释,这对于情感认知障碍的他来说,已是难得的退让,“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林晚接过了他的话,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那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傅璟深,谢谢你。但是,保护不应该是以剥夺我面对世界的勇气为代价。”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盛夏灼热的阳光瞬间涌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光晕里,也刺得傅璟深微微眯起了眼。
她站在光中,背影单薄却挺直,如同风雨中顽强生长的修竹。
“我需要走出去,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而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林晚,无论是不是你的女朋友,都有能力面对自己的人生,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
(转)
就在这时,林晚放在枕边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傅璟深给她的那部,而是她自己那部老旧的联系用机。
她的心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傅璟深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她刚才那番话带来的冲击上,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
林晚自然地走回床边,拿起那部老式手机,动作流畅地塞进了家居服的口袋里。指尖触及手机冰凉的外壳,却仿佛感受到其下暗流涌动的热度。
“让我试试,好吗?”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傅璟深,眼神清澈而坚定,“我不需要你为我扫平一切,我只需要一个……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的机会。”
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柔软的语气,提出如此强硬的要求。
傅璟深凝视着她。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那结痂的伤痕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丽,反而为她平添了一种破碎后又重组的、惊心动魄的力量感。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再次失效。按照最优解,将她严密保护起来直至威胁清除,是效率最高、风险最低的方案。但此刻,看着她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他发现自己无法说出那个“不”字。
一种陌生的、被称为“尊重”的情绪,在他精密如仪器的心脏里,生涩地萌发。
“……好。”良久,他终于沉声开口,这个字仿佛有千斤重,“但一切行动,必须在我的安保安排之下。”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林晚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清浅的、真实的笑容:“成交。”
这笑容,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傅璟深心底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然而,几乎是同时,口袋里的那只老旧手机,又接连震动了两下。这次不再是提示音,而是某种特定频率的震动模式——这是“J”发来紧急信息的信号。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面上维持着刚刚绽开的笑容,手指却在口袋里悄然收紧。
J在这个时候联系她,只可能与两件事有关:一是目前针对她的舆论风暴,背后是否有更深的推手;二就是……那个如同鬼魅般缠绕着她的——“穹顶计划”,或者说,是与它相关的,傅璟深至今仍在隐瞒的部分。
傅璟深因为她难得的顺从(尽管是他以为的顺从)而神色稍霁,他抬手,似乎想碰碰她的头发,最终却只是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毯子。
“你先休息,我去处理点事情。”他需要重新评估并调整他的安保守则,以应对她即将到来的“面对”。
他转身离开,病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合)
当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林晚脸上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决绝与探究的复杂神情。
她迅速掏出那部老式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上,来自“J”的加密信息简洁而惊心:
「舆论源头已锁定,与南宫家无关,指向海外匿名Ip,技术手段高超,疑似专业团队。初步追踪线索,与‘冥府’常用掩护服务器有交叉。」
「另,你要的关于傅与‘冥府’的关联,查到一笔三年前经第三方中转的、数额巨大的秘密资金流向,最终受益方指向‘冥府’某个外围账户。付款方模糊,但资金源头……与傅氏集团海外某个慈善基金会的异常波动周期吻合。」
「证据已加密发送至你指定地址。谨慎。」
林晚的呼吸在瞬间停滞。
窗外阳光炽烈,她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舆论风暴的背后,竟然有“冥府”的影子?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搅浑水?是为了逼她现身,还是……另有图谋?
而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第二条信息——三年前,傅璟深,或者他掌控下的傅氏,竟然与“冥府”有过资金往来?
那个时候,他认识她吗?“穹顶计划”启动了吗?
他口口声声说不知“冥府”细节,那这笔钱,是交易?是贡奉?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所有的线索像无数冰冷的蛛丝,在这一刻缠绕在一起,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刚刚建立起一点点面对外界风雨的勇气,却发现自己可能正站在一个更大的、由她身边最亲近的男人参与构筑的深渊边缘。
她握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傅璟深离开的方向。
傅璟深,你为我构筑的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它的地基之下,埋藏的究竟是什么?
她的眼神,从片刻的慌乱,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与坚定。
这场战争,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得多。而她,必须走出去,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活下去,并且,看清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