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染坊内,短暂的欢呼过后,迅速被一种更深的凝重所取代。百戏门管事的狼狈逃窜,带来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大战将至的凛冽寒意。
雷班主抹去额角的汗,凑近景云岫,压低声音,难掩忧虑:“夫人,这般挑衅千面叟,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百戏门在影州一手遮天,明的暗的手段无数,我们…”
“我知道。”景云岫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示威只是随手拂去尘埃,“我要的就是他不罢休。”
她目光扫过棚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那几位从百戏门脱离、此刻面色惶惶的乐师与傀儡师身上:“你们怕了?”
那几人面面相觑,一位老乐师颤声道:“夫人…千面门主手段通天,更…更与傩神教、乃至官府都有勾结。他若动真怒,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啊!”
“那就让他动不了真怒。”景云岫语气淡漠,“在他动手之前,我们先动手。”
众人愕然。
“顾砚秋。”她转向一直沉默戒备的青年。
“晚辈在。”
“方才那管事,身上可留有‘标记’?”景云岫问。她之前弹指灭木偶时,暗中将一丝极微弱的、带有追踪效用的幽黑星火气息附在了那管事衣角。
顾砚秋闭目凝神感知片刻,点头:“有。气息正向城中百戏门总坛移动,但…速度很慢,似乎在绕路。”
“跟着他。摸清他回去后见了谁,说了什么,尤其是…千面叟的反应和可能的部署。”景云岫下令,“小心,百戏门内必有精通精神秘术者。”
“是!”顾砚秋毫不迟疑,身形一晃,已如青烟般掠出染坊。
景云岫又看向雷班主:“雷班主,你熟悉影州三教九流。立刻去打探,近日可有外地戏班、杂耍团入城?尤其是…与傩祭、幻术有关的。百戏门受此挑衅,绝不会只动用本地力量。”
雷班主精神一振,抱拳道:“夫人放心!这影州地界,但有点风吹草动,瞒不过老雷的耳朵!”说罢,也匆匆离去。
“其余人,”景云岫目光扫过剩下的人,“继续排演。‘大闹天宫’需精益求精,下一场…未必在这染坊里唱。”
她的冷静与有条不紊的部署,如同定海神针,迅速稳住了惶惑的人心。众人压下恐惧,重新投入到紧张的排练中。染坊内再次响起铿锵的锣鼓与激昂的唱念。
景云岫则走到角落,摊开一张影州府的粗略地图,指尖在上面缓缓划过,精神力高度集中,推演着各种可能。千面叟会如何报复?直接派高手强攻?利用官府势力查封?还是在…戏台上做文章?
后者可能性更大。千面叟高傲,以戏法秘术称雄,必然倾向于在他最得意的领域彻底碾碎挑战者。那么,擂台…会在何处?百戏门自家的戏楼?还是…傩神祭的主祭台?
时间一点点流逝。黄昏时分,顾砚秋率先返回,神色凝重。
“夫人,那管事回了百戏门,并未立刻见到千面叟,而是先向一位副门主禀报。那副门主听后极为震惊,已加派人手封锁了总坛周边街道,并派出了数波探子,方向…正是朝我们这边而来。千面叟本人…似乎仍在闭关,但总坛深处的能量波动极其异常,远超以往。”
“闭关?”景云岫眸光微闪。是在消化“星痕”汲取的力量?还是在准备更厉害的手段?
不久,雷班主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带来一个关键消息:“夫人!打听到了!城北‘来福客栈’前天住进了一伙怪人,自称‘西域幻术团’,但行事鬼祟,带的箱笼里总有股…股怪异的腥气!今早还有人看到百戏门的人偷偷进去过!”
西域幻术团?景云岫指尖在地图上“来福客栈”一点。借刀杀人?引入外力?
“还有,”雷班主压低声音,“傩神教那边也有动静,几个大寨的‘守魂人’今天都去了百戏门!怕是…要请动‘傩神’的力量来对付咱们!”
内外勾结,多方施压。千面叟的反应,果然狠辣周全。
“夫人,我们是否先暂避锋芒?”一位老乐师担忧道。
“避?往哪里避?”景云岫抬起眼,眼中寒光乍现,“他们逼上来,正好省了我们去找的功夫。”
她站起身,声音清晰冷冽:“雷班主,挑两个机灵生面孔,盯死来福客栈那伙人,摸清他们的底细和手段。顾砚秋,你设法潜入百戏门总坛附近,不必强闯,只远观其能量变化,尤其注意是否有…大型祭祀或阵法启动的迹象。”
“其余人,”她看向棚内众人,“今夜排演通宵。我们要排一出…新戏。”
新戏?众人一愣。《大闹天宫》尚未纯熟,又要排新戏?
“不是大戏。”景云岫走到那堆简陋的道具前,拿起几面绘制着粗糙符文的皮鼓和几盏特制的油灯,“是‘傩戏’。”
她目光扫过众人:“他们不是要请傩神吗?那我们就…先唱一出‘请神’给他们看!”
当夜,染坊内灯火通明。景云岫以惊人的效率,将《大闹天宫》中适用于傩戏的鼓点、唱腔、舞步抽离出来,结合影州本地巫傩仪式的特点,融入幽黑星火的光影特效,硬是编排出三段极短小、却极具视觉与精神冲击力的“傩戏”片段——《破煞》、《惊神》、《祈雨》。
她亲自示范,操控星火,制造出鬼影幢幢、神光乍现、甘霖普降的幻象,虽范围不大,却逼真震撼,直击人心!更巧妙的是,她在戏中暗藏了针对精神操控与负面能量的干扰与净化频率!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继而热血沸腾!这才是真正的“神迹”!
排练直至黎明。众人虽疲惫,却精神亢奋。
然而,翌日清晨,坏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派去监视来福客栈的眼线回报:那伙“西域幻术师”凌晨时分悄然离开客栈,去向不明,但其房间内残留有浓烈的迷幻药剂与…某种活物蜕皮的腥臭!
紧接着,城中开始流传谣言,称城西旧染坊聚集妖人,修炼邪术,昨夜异光冲天,恐引灾祸!显然是百戏门煽动舆论,为后续动作造势。
最后,一名小乞丐跌跌撞撞跑来,送来一封没有署名的拜帖。帖上只画着一幅简笔傩面,面具眼角,滴下一行血泪。
挑衅!亦是战书!
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夫人!他们这是要动手了!”雷班主握紧铁刀,眼中满是血丝。
景云岫接过那血泪傩面帖,指尖幽黑星火微燃,帖子瞬间化为飞灰。她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来得正好。”
她转身,对那几位老乐师道:“奏《破煞》鼓!”
又对雷班主道:“带你的人,持我特制的‘净符’(浸染了中和药剂的布符),守住染坊四周出入口,但有异状,即刻焚烧符纸,高声唱《破煞》词!”
最后,她看向顾砚秋:“你随我出去‘迎客’。”
命令下达,众人虽心中忐忑,却依言而动。沉重古老的《破煞》鼓点隆隆响起,带着一股苍凉悲怆的力量,回荡在晨雾弥漫的染坊上空。
景云岫与顾砚秋走出染坊大门,立于空旷之地。晨雾氤氲,四周寂静得可怕。
突然——
东南方向,雾气一阵翻滚,隐约传来细碎诡异的铃铛声与吟唱声!一股阴冷、粘滞的精神力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试图侵入染坊!
是傩神教的法术!
几乎同时,西南方向,数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逼近,手中持着吹筒与弯刀,行动迅捷如豹——是百戏门派出的杀手!
而正前方街道浓雾中,缓缓走来三个身影。为首的,正是昨日那名管事,此刻他脸上带着狞笑,身旁两人则穿着西域服饰,高鼻深目,眼神空洞,手中各托着一个不断蠕动、散发着浓郁异香的黑色皮囊!
三方合围!精神压制、物理暗杀、邪术强攻!
顾砚秋长剑出鞘,剑气森然!景云岫眸光一冷,右手指尖幽黑星火已然亮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染坊内,《破煞》鼓点骤然加剧!雷班主等人按照景云岫所授,将那些“净符”猛地投入早已备好的火盆中!
噗!
符纸燃烧,爆发出大团大团刺鼻的青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这烟雾竟能有效中和那阴冷的精神力侵蚀!
同时,鼓声与众人齐声高唱的《破煞》词,如同无形的壁垒,硬生生将傩神教的精神攻击挡在了外围!
东南方向雾气中的吟唱声顿时一乱,传来几声惊怒的闷哼!
与此同时,景云岫动了!她并未直接攻击那三名西域幻术师,而是屈指一弹,数点微不可察的幽黑星火精准地射入他们脚下的地面!
嗤嗤嗤!
地面瞬间无声无息地腐蚀出几个小洞,一股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猛地爆发出来!
那三名西域幻术师脸色骤变,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与反噬,猛地捂住手中的黑色皮囊,惊恐地后退,口中发出尖锐的、非人的嘶鸣!他们施展的邪术瞬间中断!
而顾砚秋则如猛虎入羊群,剑光闪烁间,已将那几名逼近的百戏门杀手逼得手忙脚乱,转眼间便有一人受伤倒地!
为首的管事没想到己方攻势竟被如此轻易瓦解,脸上狞笑僵住,化为惊骇!
景云岫一步踏前,冰冷的目光锁定他:“就这点手段?千面叟是无人可用了吗?”
那管事被她气势所慑,冷汗直流,结结巴巴道:“你…你们…”
“回去告诉他。”景云岫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刺入骨髓,“擂台,我接了。地点,由我定。时间,三日后,傩神祭夜。戏码…各凭本事。若他不敢,影州…从此再无百戏门。”
说罢,她不再看面如死灰的管事,转身对顾砚秋道:“清理一下。”
随即,她从容走回鼓声震天的染坊之内。
门外,短暂的厮杀声与惨叫声很快平息。
染坊内,众人看着安然返回的景云岫,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与更深的敬畏!
首战,完胜!
然而,景云岫脸上却无丝毫轻松。她走到地图前,指尖在傩神祭的主祭台上重重一点。
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千面叟的底牌,绝不会只有这些。
而她,也需要一张…能一锤定音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