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别院,竹影深处。
景云岫闭关不出,周身气息日渐凝练。那新生的幽黑星火在她经脉中缓缓流转,冰冷而死寂,每一次循环都带来细微的刺痛与重塑,却也令她对这毁灭性力量的掌控愈发精熟。心脏空间内,幽暗星云趋于稳定,“星核”碎片的光芒温养着受创的灵魂,三枚“钥匙”碎片沉浮其间,隐有共鸣。她的力量在恢复,甚至超越以往,但情感的冰封与意志的绝对理性,也日益加深。
顾砚秋守在外间,除了必要的采买与信息传递,寸步不离。他清冷的眼眸中,除了戒备,更多了几分探究与凝重。这位玲珑夫人的恢复速度与方式,远超他的认知,那偶尔泄露出的一丝冰冷威压,更是令他心悸。师父澹台明镜留下的谜团,似乎正应在此女身上。
十日后,第一只信鸽穿过细雨,带来了京城的消息。
信是宋小蝶以密文所书,字迹略显潦草,却透着一种绝境逢生的韧劲。
“姑娘亲鉴:苑虽封,人未散。学堂迁至西郊,柳大家持之,生徒三十七人,日夜不辍。戏班化整,王班主率众隐于市井茶楼,说《白蛇》,唱《梁祝》,反响尤烈,民多垂泪。孙掌柜携账册文稿匿于南城,与旧商暗通款曲,维持用度。‘风信组’少年散入九门,耳目未失。刘祭酒等攻讦不止,然王爷…似有转圜,查封兵卒日前悄然撤去大半,只留门禁。另,《木兰辞》本已暗中分发各组分习,只待姑娘号令。万事艰难,然火种未熄,静待春风。小蝶泣书。”
景云岫看完,面无表情地将信纸在指尖幽黑星火中化为灰烬。慕容玄果然做出了选择,暂时保下了惊鸿苑的根苗。是信了她那封交易之信?还是…另有图谋?不重要。结果符合预期即可。
惊鸿苑的表现,比她预想的更好。没有她在,那套基于现代管理思维构建的组织架构与应急预案,竟然真的运转起来了。文娱的火种,一旦播下,便有了自己的生命力。
“春风…”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毫无波澜,“还不到时候。”
又过五日,顾砚秋带回更多市井传闻与江湖消息。
寒山寺“天罚”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版本各异。官府对外宣称是“前朝邪教余孽作乱,引动地火,已尽数剿灭”,并张贴海捕文书,通缉数名在逃的“邪教妖人”(实为那夜参与行动的江湖客)。但私下里,“天降神罚”、“妖魔现世”的流言愈传愈凶,姑苏一带百姓人心惶惶,香火鼎盛的古寺皆门庭冷落。
同时,另一股暗流在涌动。关于“惊鸿苑玲珑夫人于寒山寺舍身镇魔、重伤遁世”的传说,不知从何处起,悄然在市井巷陌、甚至部分士子阶层中流传开来。传言将她描绘成身负异术、为护苍生与邪魔同归于尽的悲情英雄,虽荒诞不经,却因其传奇性与《白蛇传》等戏文带来的好感铺垫,竟有不少人暗中唏嘘同情,甚至对朝廷查封惊鸿苑之举颇有微词。
景云岫听到顾砚秋转述这些时,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讥诮。这背后,显然有惊鸿苑残余力量的推波助澜,甚至可能…有慕容玄的默许?将矛盾焦点引向已“失踪”的她与虚无缥缈的“邪魔”,无疑是眼下最好的缓冲策略。
“江南官场有何动向?”她问。
“姑苏知府压力巨大,急于结案。两江总督似有疑虑,已派按察使密查。但…牵扯甚广,阻力不小。”顾砚秋顿了顿,低声道,“晚辈发现,另有几股隐秘势力也在暗中调查寒山寺之事,手法专业,不似官府,亦非江湖路数…倒像是…军中斥候。”
景云岫眸光微凝。慕容玄的人?还是…其他势力?静思殿与江南锚点的异动,果然牵动了更多人的神经。
“皇陵方面呢?”
“戒备森严远超以往,玄甲卫增设三重岗哨,巡逻频次倍增,据说…还请出了几位常年隐居的守陵老人。”顾砚秋语气凝重,“王爷似乎…对皇陵极其重视。”
景云岫沉默。慕容玄定然也从静思殿的异动中察觉了什么,加强了对其“本源”之地的掌控。那“星槎”密道,恐怕更难接近了。
就在这时,又一只信鸽落下。这次的传信,却让顾砚秋脸色微变。
“夫人,是师父…留下的紧急联络渠道传来的。”他解下信筒,递上一枚薄如蝉翼、刻着星轨纹路的玉片。
景云岫接过,精神力微触,一段加密的意念信息流入脑海,依旧是澹台明镜那神神秘秘的风格:
“…星涡将平,反噬渐消。然‘观测者’之怒,已降‘星痕’于世间,寻‘异数’踪…”
“…江南非久留之地,北行亦险…”
“…可往‘影州’暂避,彼处有‘旧友’,持此玉往见…”
“…‘星槎’之钥,非止于陵,亦在…‘人心’…”
“…慎之…慎之…”
信息模糊不清,却透露出几个关键信息:“观测者”在搜寻她;“星痕”是什么?影州有澹台明镜的盟友?“星槎”之钥的另一半线索与“人心”有关?这老狐狸,即便失踪,依旧在暗中布局,将她当作棋子!
景云岫指尖用力,玉片悄然化为齑粉。她讨厌这种被操控的感觉。
“影州在何处?”她冷声问。
“在西南边陲,与南疆交界,山高林密,多蛮族,朝廷控制力薄弱,素有‘化外之地’之称。”顾砚秋答道,“师父确曾多次前往云游。”
西南…远离京城与江南政治漩涡,确是藏身的好去处。但“旧友”是敌是友?是另一处陷阱?
“你可知晓这位‘旧友’?”景云岫看向顾砚秋。
顾砚秋摇头:“师父从未提及。但…影州之地,巫蛊之术盛行,传闻有通灵秘教,能与鬼神沟通…或许与‘星轨’之事有关。”
景云岫沉吟片刻。眼下京城与江南皆不宜露面,慕容玄的搜寻网正在收紧,皇陵短期内无法接近。影州虽远,却可能是唯一的选择。至少,能避开“观测者”最初的搜寻锋芒,并有机会找到关于“星槎”的另一半线索。
“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发,前往影州。”她做出决断。
“是。”顾砚秋并无异议。
三日间,景云岫足不出户,全力稳固境界,熟悉幽黑星火之力。她尝试将一丝星火凝聚于指尖,黑焰无声燃烧,冰冷死寂,却能轻易熔金化铁,更能吞噬光线与能量,威力恐怖。但她发现,驱动这力量消耗极大,且对心神的负荷极重,隐隐有反噬自身的迹象。这力量,是一把双刃剑。
出发前夜,她再次收到京城密信。这次的信息,却让一直冰封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信仍是宋小蝶所书,却提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进展——在孙有福的暗中运作下,几位原惊鸿苑的工匠,利用藏匿的器材,竟在城外一处废弃砖窑,成功试制出了改良后的“便携式光影箱”与“扩声筒”,虽粗糙,却效果显着。他们甚至尝试排演了《木兰辞》的片段,以皮影戏结合光影特效的方式,在附近村落暗中演出,竟大受欢迎,村民奔走相告,称之为“神影戏”!
信末,宋小蝶难掩激动地写道:“…姑娘,没有大戏台,没有华服彩妆,但木兰从军的故事,乡亲们看得如痴如醉,小儿皆能哼唱‘谁说女子不如男’…姑娘,火种…真的能燎原!”
景云岫指尖拂过那行字,冰冷的眼底,似乎有一丝极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一闪而逝。
文娱的力量,终究穿透了高压与封锁,以最原始的方式,在泥土中生根发芽。
她提起笔,以指为笔,以幽黑星火为墨,在一块薄铁片上烙下几行冰冷的字迹,交给顾砚秋:“设法送回京城。”
铁片上只有一句话:“光影皮影之法,可广传民间。慎用‘惊雷’之物。”
这是她最后的指令。推广简易形式,深植民心。隐藏武力,以待天时。
三日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出别院,融入浓雾,向着西南方向,悄然驶去。
车内,景云岫一袭深色布衣,面容隐在阴影中,气息内敛如深渊。顾砚秋驾车,神色警惕。
江南的纷扰、京城的暗斗、乃至那悬于头顶的“观测者”之怒,暂时被抛在身后。
前路,是未知的西南边陲,是澹台明镜留下的又一迷局,是“星槎”之谜的下一段线索,亦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危险的宁静。
涅盘重生后的火种,携带着冰冷的毁灭与微弱的希望,驶向更深沉的黑暗。
惊蛰未至,暗涌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