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初八吧,那天日子好。”母亲踮脚从梁上取下腊肉,油纸包里的咸香混着柴火味飘进小杨的鼻尖。三婶却突然拍案而起:“初八太早!猪还没喂够膘!”她掀开猪圈门,那头三百斤的黑猪正哼哧着拱食,脊背上的黑毛在晨光里泛着油光。小杨记得父亲说过,这头猪是开春时用三袋麦子换来的,现在它后腿上的肉已经鼓得像小山包。
“那就定初十。”父亲从后院扛着竹筐进来,筐里堆着新砍的柏树枝,“柏枝能去邪气。”小杨赶紧跑去帮忙,手指被竹刺扎得生疼也不吭声。他看见父亲把柏枝堆在猪圈旁,黑猪突然安静下来,两只圆眼睛盯着晃动的枝影,仿佛知道什么。
杀猪前夜,小杨偷偷溜进厨房。母亲正往陶罐里装米酒,酒香混着桂皮味钻进他的衣领。“明天要请张屠户来。”母亲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耳后的银发发亮,“你爸说杀猪时得念咒,不然猪魂会作祟。”小杨没敢问是什么咒,只看见父亲在堂屋的供桌上摆了三个陶碗,碗里盛着清水,水上漂着三片柳叶。
初十这天,天还没亮,小杨就被猪叫声惊醒。他趴在窗缝里看,张屠户正用麻绳捆猪蹄,黑猪的四只蹄子像被焊住了似的动弹不得。父亲拿着桃木剑站在猪圈前,剑尖上系着红布条,嘴里念念有词。小杨听不清词句,只看见剑尖上的红布条在风里乱颤,像条受惊的蜈蚣。
“放血要快!”张屠户突然吼了一声。父亲手里的桃木剑“当啷”掉在地上,黑猪趁机挣脱,拖着麻绳冲向院墙。小杨吓得捂住嘴,却看见父亲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死死箍住猪脖子。黑猪的鼻息喷在他脸上,热乎乎的带着股草腥味。张屠户趁机扑过来,刀尖在猪颈上划了道口子,血像开了闸的水泵涌出来,在雪地上漫成一片暗红。
小杨被母亲拉回屋里,但透过门缝,他看见血渐渐流进早准备好的陶盆。盆里泡着柏树枝,血水染红了枝上的叶尖。父亲蹲在盆边,用木棍搅动血水,嘴里又开始念叨什么。张屠户在旁边架起大锅,锅底的火苗舔着锅沿,蒸腾的热气里飘着血腥味。
中午时分,猪肉已经分好。前腿肉包饺子,后腿肉做腊肉,排骨炖汤。母亲把猪血灌进肠衣,做成血肠。小杨蹲在灶台边添柴,火光照得他脸颊发烫。父亲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猪肝:“吃吧,壮胆。”猪肝还带着余温,咬下去满嘴腥甜。小杨突然想起杀猪前夜,父亲在供桌前摆的柳叶,那些叶子现在应该已经泡在血水里了吧?
晚饭时,全家围坐在八仙桌旁。腊肉炒蒜苗的香气混着米酒味在屋里飘荡。小杨夹了块血肠,咬下去时听见肠衣“咔嚓”一声脆响。父亲突然说:“明年还杀猪。”小杨没接话,只低头扒饭。饭粒粘在碗底,像颗颗小珍珠。他想起早上黑猪挣脱时,父亲箍住它脖子的手,那双手现在正举着酒杯,手腕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爬动。
饭后,小杨帮母亲收拾碗筷。厨房里还弥漫着血腥味,但已经混进了米酒的甜香。他看见供桌上的柳叶还泡在血水里,叶子已经发黄,但叶脉里的血丝却像活物一样在游动。小杨突然觉得,年味或许就是这样,混着血腥、酒香和柴火味,从冬天的缝隙里钻出来,钻进每个人的心里。
夜深了,小杨躺在床上,听见窗外传来猪叫。但他知道,那不是黑猪的叫声,是村里其他人家在杀猪。他翻了个身,被窝里的暖意让他想起早上父亲塞给他的猪肝,那腥甜的味道现在还在舌尖上打转。他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极了早上杀猪时,黑猪挣脱时拖在地上的麻绳,在雪地上拖出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