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四年(公元884年)春,潞州上党县境的局势,在一场看似突如其来的“匪患”中,悄然生变。
开春后,上党县城周边突然变得不太平起来。几股不知从何处流窜而来的悍匪,频频袭击城外村落,劫掠粮草,绑票乡绅,甚至一度切断了通往县城的官道。县城守军兵力有限,龟缩城内尚可自保,出城剿匪则力有未逮。县令张启年焦头烂额,连连向州府求救,奈何州府亦是捉襟见肘。
正当县城官绅一筹莫展之际,黑风寨主李铁崖的“请愿书”适时送达县衙。书中言辞恳切,称“闻县尊治下匪患猖獗,黎民涂炭,铁崖虽僻处山野,然承蒙县衙昔日关照,感念保境安民之责,愿率寨中乡勇,出岭协防,助官军清剿匪类,以报万一。”
这封请愿书,在县衙内引起了激烈争论。县尉周子谦坚决反对,认为此乃引狼入室,李铁崖狼子野心,其志不小。而以周半城为首的部分乡绅,则在饱受匪患滋扰后,态度动摇,认为眼下解燃眉之急要紧,可暂借黑风寨之力。双方争执不下。
最终,在又一起城外富户被洗劫、家人被掳的惨案发生后,面对汹涌的民意和自身安全的担忧,张启年权衡再三,咬牙做出了决定:准予黑风寨“协防”,但限定其活动范围只能在县城外二十里内,且一切缴获需登记造册,“听候县衙处置”。
消息传回黑风寨,李铁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要的,正是这张“通行证”。
“协防”行动,即刻展开。
李铁崖并未倾巢而出,而是派出了以王琨、赵横为首的精干战兵百人,辅以韩德让组织的后勤民夫,打着“助官剿匪,保境安民”的旗帜,浩浩荡荡开出黑铁岭。
这支队伍的出现,立刻改变了县城周边的力量对比。与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军和乡勇不同,黑风寨的队伍军纪严明,战术刁钻,更兼对山地地形了如指掌。他们不像官军那样大张旗鼓,而是如同猎人般,耐心侦察,精准出击。
首战,王琨率部设伏于匪徒经常活动的黑松林,以弩箭远射、滚木封路,大破一股约五十人的流寇,毙伤俘获三十余人,解救被掳百姓十数人,缴获兵甲粮草一批。王琨依令,将俘虏和部分缴获的破烂兵器送往县衙报功,粮食则就地分发给受害村民,缴获的完好刀剑、皮甲则悄悄运回山寨。
此战一举轰动周边。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称黑风寨为“义师”。县衙在收到“战利品”和百姓赞誉后,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默许了黑风寨的存在。
紧接着,赵横带队清剿了盘踞在县南落雁坡的另一股匪徒,同样战果辉煌。黑风寨的兵锋所至,小股匪类或溃散,或授首,县城周边秩序为之一清。
然而,李铁崖的野心远不止于剿匪。每肃清一处,他便以“防止匪患复炽”为由,留下少量精锐士卒,协助当地恢复秩序,编练乡勇,美其名曰“建立保甲,巩固防务”。这些留下的士卒,自然只听黑风寨号令。同时,韩德让派出精通农事、匠作的人员,帮助恢复生产,修缮水利,无形中掌握了这些村落的命脉。
对于县城通往外界的关键道路、渡口,黑风寨更是以“保障商旅安全”为名,设立了卡哨,凡过往商队,需缴纳“协防税”,方可通行。税率不高,但细水长流,且黑风寨承诺提供保护,比起以往被土匪劫掠的风险,商旅们反而乐于接受。
短短两月间,上党县城周边二十里范围内,名义上仍属县衙管辖,但实际的军事控制、税收征收、民间秩序维护,已悄然转移到了黑风寨手中。县城,变成了一座被无形之手包围的孤岛。
县令张启年最初还为匪患平息而松了口气,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惊恐地发现,政令越来越难出城门,赋税收不上来,就连城中所需的部分物资,也需看黑风寨的脸色。他试图抗议,但李铁崖总是谦恭地回复“一切皆为协防所需,待局势稳定,自当奉还县尊”,将其堵得哑口无言。周子谦等人虽有警觉,但黑风寨手握“协防”大义,行事又颇有章法,让他们抓不到明显的把柄。
春末的一天,李铁崖甚至亲自来到上党县城下,“拜会”张启年。他仅带十名亲卫,态度恭敬,但身后那支军容整肃、杀气内敛的小队,以及城外若隐若现的黑风寨旗号,无不昭示着强大的实力。会谈中,李铁崖再次强调“尊奉县衙”,但话题却转向了如何“共同治理”县城周边,以及“合理分配”剿匪所得钱粮等实质问题。
张启年面对这位独臂寨主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眼神,背后冷汗涔涔,他知道,上党县的天,已经变了。
黑风寨的这次“协防”,如同一场精心策划的蚕食。不动刀兵,不撕破脸皮,却以无可辩驳的“功绩”和“必要性”,一步步将县城周边的实权纳入囊中。李铁崖用行动宣告,在这乱世之中,实力才是真正的硬道理,而名分大义,亦可成为锐利的武器。
经此一役,黑风寨不仅获得了宝贵的喘息空间和实际利益,更锻炼了队伍,积累了在更复杂环境下作战和治理的经验。其势力范围,已不再局限于黑铁岭一隅,真正开始向潞州腹地延伸。
然而,这种扩张,也必然进一步激化与官府之间的矛盾。州府和县衙的忍耐何时会到达极限?下一场风暴,又将从何处袭来?李铁崖站在刚刚纳入控制的一处渡口,望着滔滔河水,心中并无半分松懈。蚕食之后,必将迎来反噬,他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