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结束时，夕阳正透过演讲厅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森川玄一收起折扇，鞠躬时，和服下摆露出的菊纹晃了晃，像一根细刺扎在人眼里。我跟着人群走出大厅，苏瑶跟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没说话，只是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目光里的情绪复杂得让我不敢回头。郑克瀛走在最前面，跟几位教授低声讨论着，语气里满是沉重。
晚风从校园的古树上吹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我掏出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一行字：“森川玄一的批判，是警钟——守护龙脉，不仅要防九菊派的邪术，更要补自己的短板。”远处的京都塔亮了起来，灯光在暮色里格外醒目。苏瑶忽然在身后轻轻喊了声“阿曹”，声音很轻，却让我脚步一顿。我回头时，她正站在桂树下，白净的脸上带着几分犹豫，最终还是只说：“那些古籍资料，要是需要帮忙整理，我可以……”
“先谢谢了，有需要我会找你。”我打断她，不敢再多说——我怕自己会忍不住问她近况，怕这份旧情会打乱现在的节奏，更怕把她卷进九菊一流的阴谋里。郑克瀛这时回头，朝苏瑶递去一瓶水，语气依旧温和：“累了吧？咱们先找地方住下，明天再跟教授们讨论。”苏瑶接过水，却没看他，只是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转身继续往前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森川玄一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中国文化里被我们忽略的缺陷；而苏瑶的目光，则像一根丝线，牵着我不敢触碰的旧情。我知道，这场演讲不是结束，而是提醒：要真正对抗九菊派，光靠愤怒和警惕不够，还得正视自己的不足，让老祖宗的智慧跟上时代的脚步；而面对苏瑶，我也终究要做个了断，不能再让她在我和郑克瀛之间，继续耗着。
演讲中场休息的铃声刚响，郑克瀛便被几位教授拉去讨论森川玄一的观点，临走前还特意回头叮嘱苏瑶：“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等我。”苏瑶只是轻轻点头，目光却始终黏在我身上，直到郑克瀛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她才迈开步子朝我走来。
我们顺着人流走到演讲厅外的回廊，桂树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晚风卷着花香往人身上扑。不知是脚步太轻还是氛围太静，等我反应过来时，肩膀已经和她的轻轻挨着，胳膊肘不经意相触的距离。
苏瑶先开了口，声音被风吹得发柔，却带着藏不住的委屈：“真的很意外，会在这里碰到你。”她转头看我，白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汪着水光，“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前阵子我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
我喉结动了动，避开她的目光，盯着回廊外的石阶：“前段时间一直在图书馆查文献，手机常常调静音，没注意。”这话半真半假，我确实忙，却也在看到她号码时，下意识地犹豫过。
她轻轻“哦”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过了会儿才又开口：“这次来京都，是因为樱井美子小姐的项目。公司要往国内拓展业务，她让我先过来对接学术这边的资源，正好郑克瀛也来参会，就顺路一起了。”提到郑克瀛时，她的语气淡得像水，“下个月还要再回国一趟，美子小姐一直问起你，说之前合作的那个风水布局项目反响很好，想跟你继续合作。”
她顿了顿，抬头望进我眼里，目光里带着试探：“只是她也不知道你的想法，我……我也很久没联系上你，没法替你答复。”
风忽然停了，回廊里只剩下远处教授们的讨论声。苏瑶的肩膀又往我这边靠了靠，声音轻得像叹息：“前几天听圈子里的人说，你开始进修建筑风水专业了。”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真心的笑意，那股江浙女子的柔气在笑意里愈发明显，“挺好的，真的。恭喜你，终于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我握着笔记本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樱井美子的名字一出来，那些一起在东京写字楼里改项目方案、聊中日文化差异的日子，忽然就清晰了。听到“中国代理人”几个字时，我抬眼看向苏瑶，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美子小姐还是想把业务往国内铺？她之前提过的文化交流项目，现在有具体方向了？”
苏瑶眼睛亮了亮，方才眼底的委屈淡了大半，往前凑了凑，肩膀轻轻蹭到我的胳膊：“主要是想找个靠谱的人在国内对接，美子小姐说，你既懂点风水，又了解国内的情况，要是愿意接，她能把项目核心资源都交给你。”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下个月回国开的学术交流会，就是铺垫——先聚些建筑、风水领域的人，后续再推进合作。我也是这次跟项目才知道，原来你一直在学风水，之前还以为你……”
她没说下去，只是盯着我，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又有几分熟人间的自在：“两个月没见，你好像比之前更沉得住气了，说话做事都没以前毛躁了。”风卷着桂花瓣落在她发间，她抬手拂开，又轻声问，“圈子里有人说，你在华月馆做兼职？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没什么难处，就是边打工边攒学费，顺便多接触些人。”我避开她的目光，指尖摩挲着笔记本封面，“在这边读书开销不小，总不能一直靠以前的积蓄。”
苏瑶没再追问，只是静静看着我，白净的脸上慢慢绽开个浅淡的笑，带着江浙女子特有的柔和。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速快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的澄清：“对了，我跟郑克瀛真的只是因为工作才联系的。美子小姐说这次学术交流会需要对接国内的学者资源，他刚好认识几个北大的教授，我们才一起搭车过来的。”
她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角，眼神里带着点怕我误会的恳切：“你……别多想。”话说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银镯子在手腕上轻轻晃了晃，“我就是觉得该跟你说清楚，毕竟咱们……”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可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早把心意袒露得明明白白。
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忽然轻了些，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我知道，你不是会随便跟人走得近的性子。”
苏瑶猛地抬头看我，眼里瞬间泛起光，连声音都轻快了：“那你是不介意？”她往前又凑了凑，继续说公司的事，“我们最近一直在盯交流会的嘉宾名单，美子小姐特意交代要多邀请些年轻学者，说这样才符合‘青年交流’的主题。我整理资料的时候还在想，要是你能来，肯定能跟他们聊到一块儿去。”
她越说越投入，白净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昨天还跟美子小姐提过，说国内懂传统风水又愿意接触现代理念的人不多，你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她当时就说，一定要想办法让你考虑合作的事。”
回廊外的讨论声渐渐小了，郑克瀛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苏瑶下意识地往我这边靠了靠，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藏不住的期待：“资料我晚上就发给你，你……好好看看行吗？”演讲结束后，几位教授临时提议去拜访京都大学的老友，郑克瀛自然要同行。他临走前再三问苏瑶要不要一起，苏瑶只摇头说“有点累，想先歇会儿”，目光却悄悄往我这边瞟。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她立刻掏出手机：“晚上我打给你，咱们找家馆子聊聊，好吗？”我点头应下，看着她眼里瞬间亮起的光，心里那点犹豫也淡了。
原本计划听完演讲就回东京，可握着手机站在校园里，想起苏瑶方才的眼神，脚步竟挪不开了——或许是太久没尝过的亲切感在作祟，或许是心里本就没真正放下，最终还是找了家附近的民宿住下，等着她的电话。
傍晚六点，苏瑶的电话准时打来，语气轻快得像换了个人：“我找着一家中餐馆，在平安神宫附近，听说味道很正宗。”按照她给的地址找过去，才发现是栋藏在巷子里的町屋，木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清香”木牌，推门时风铃轻响。店里装修简约，几张方桌铺着蓝布桌布，墙角摆着盆文竹，空气里飘着酱油和绍兴酒的香气，连老板招呼的口音都带着江南软糯，瞬间消解了身在异乡的疏离感。
我们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能瞥见琵琶湖运河的一角。苏瑶点了几个家常菜，开口先聊起樱井美子公司的新规划，又说起在日本对接学术资源的难处，净是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我听着她絮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明明是熟悉的声音和气息，却总觉得隔着层薄纱。
没聊多久，苏瑶忽然停了话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沉默几秒后，她猛地抬头看我，白净的脸上没了笑意，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阿曹，我装不下去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掉，“我忘不了你，真的忘不了。不管你对我怎么想，我就是放不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过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却瞬间反扣住我的，力道大得像怕我跑掉：“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想，也不管你以后要做什么，只求你不要不理我。我在日本没什么朋友，同学再关心，也不是心里的那个人——人是讲缘分的，你还记得吗？咱们当初在大阪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跟你投缘，这种感觉不是随便谁都能给的。”
“苏瑶，我现在还在半工半读，在风俗店做兼职攒学费。”我轻声开口，喉咙发紧，“我给不了你安稳的未来，连自己的日子都还没理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我顿了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补充道，“但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在大阪逛遍小巷、一起找旧书的时光，我一直很珍惜，也从来没忘过。”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却慢慢笑了，带着哭腔却满眼光亮：“我不要你的承诺，也不要什么未来，就想让你别远离我，偶尔能说说话、见个面，这就够了。答应我，好吗？”
我看着她含泪的笑，心里的防线彻底垮了，轻轻点头：“好，我答应你。”
她这才松了口气，指尖轻轻蹭掉眼泪，又想起什么似的，认真道：“对了，你还是考虑下和美子小姐合作吧。她是真心想找你当国内代理人，项目也确实靠谱。”见我没立刻接话，她又小声补充，脸颊泛起红晕，“而且……你要是接了这个项目，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我盯着她直白又羞涩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个带着江南柔气的姑娘，连提要求都这么可爱，心里的那点沉重，竟被她这直白的心意冲淡了大半。
用餐结束后，我们沿着平安神宫旁的小路散步。拐过一个街角，竟撞见一片闹中取静的绿地，路灯在草坪上投下细碎的光，远处的车流声淡得像背景音。苏瑶不知何时往我这边靠了靠，肩膀偶尔蹭到我的胳膊，带着温温的暖意。我没有躲开，只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慢慢软下来，像是被这夜色泡得发暖。
走着走着，她的手轻轻勾住了我的指尖。我心头一跳，下意识想往后缩，她却立刻握紧了，十指紧紧扣住我的手。那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我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汗，还有微微发颤的指尖——和我自己的颤抖，正好对上。
“别躲，阿曹。”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得飘起来，“就一会儿，好不好？”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白净的脸上，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眼神里满是祈求与眷恋。绿地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远处的灯笼透着暖光，我忽然没了挣脱的力气，只任由她握着，感受着两人交叠的手心里，慢慢升温的温度。原来有些眷恋，从来不是单方面的坚持，是两个人藏在心底的惦念，在这样的夜色里，终于忍不住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