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观音一句“老娘”,直接把杨怀忠震住了。这可是曾经的太子妃啊,离开皇宫才多久,就能说出这种话?
杨怀忠不敢再质疑,转而说道:“既然如此,自然是好的。但这布匹的价格若还是这样,争斗就是必然。如今的麻布价格,根本就是赔钱,我们实在没法接受。”
郑观音点点头:“我既然开了口,自然带了诚意。绸缎、锦缎这些高档布料,大家可以自由定价,各凭本事。至于麻布和葛布——”她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有这么个一心为民的东家,说实话,我也很头疼。这价格,短时间内是不会变的。”
众人听罢,纷纷窃窃私语。
郑观音轻咳一声,继续说道:“不过,东家也说了,不能让诸位白忙一场。所以以后,整个关中的纺纱,我们庄子全接。一匹纱线,只要十文。”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一匹纱十文,几乎等于白送。要知道,织成一匹布所需的纱线,人工费算下来少则八十文,多则一百二十文。如今只要十文,简直匪夷所思。若真能如此,哪怕少赚一点,也是稳赚不赔。
杨怀忠深吸一口气:“整个关中对纱线的需求,你们都能接下?”
郑观音微微一笑:“只要材料送来,千匹以内,三日可取。”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三日千匹?就算用上最新的高效纺车,那也得三百台。说得容易,有足够的机器和人力就行。可现实是,百姓被土地牢牢拴死,根本不可能雇到如此规模、稳定的劳动力。
“郑掌柜,恕我直言,这点我等实在难以置信。你们庄子虽有不少女工,但据我所知,产业繁杂,怎么可能有这般庞大的产能?”杨怀忠直言不讳。
郑观音神情淡然,笑着道:“诸位,眼见为实。今日算是给你们个机会,知道这回你们败在哪了。要不要去瞧瞧我们的作坊?”
众人心头一紧,顿时兴致更浓。秦家庄的产能,他们私下算过无数次,始终算不出个头绪。因为要支撑这种规模,所需人力根本难以想象。
“那自然是好的。”杨怀忠迫不及待地点头。
很快,一行人被领到纺纱作坊。
外观上看,作坊确实不小,但怎么看也不像能有那么大的产能。
不一会儿,李泰扛着木板,从里面走了出来。
“婶婶,让他们按指定路线参观,别乱走。中间那两台机器出了点故障,别耽误修理。”李泰对郑观音交代。
见是李泰,杨怀忠立刻上前见礼:“魏王殿下。”
李泰看了他一眼,冷着脸没搭理,白了他一眼便转身回去。心里怨气不小——这些日子加班加点,都是被这老家伙逼的。
“跟我来吧。”郑观音招呼众人。
众人入内,顿时愣住了。和想象中不同,这里并没有成百上千的工人,只有七八个女工在穿梭忙碌。李泰带着人正聚在一处修理机器。
郑观音指着一个机器介绍道:“这是我们的纺纱作坊。这里共有十台纺纱机,每台有四十个纺锭,昼夜不停运转,一台机器一天能产出四十匹纱。”
杨怀忠抬眼望去,只见巨大机器上丝线纵横,眼睛都花了。十台机器,就是四百匹!这简直不可思议。他心中只有一句话:“败得不冤。”
他忍不住伸手抚摸机器——木质机身,嵌着金属配件。他是纺纱的,他不是没想过“一机多纺”,只是一直不得其法,没想到竟真有人做到了。
“这机器卖吗?”杨怀忠下意识问。
话音未落,一个扳手“呼”地飞来,砸在他脚边,紧跟着李泰的怒吼:
“别给脸不要脸!想累死老子啊!”
杨怀忠看着地上的扳手,只觉得秦家庄果然不是善地。连这皇子,如今都被逼得粗鲁至此。
其实,这也怪不得郑观音和李泰。庄子近来压力太大,杨婉在外统筹剿匪,秦川不管事,晋阳公主年纪尚小,几个孩子帮不上忙,所有事务全压在他们二人身上。脾气能不火爆吗?
郑观音也看了眼那把满是怨气的扳子,无奈摇头。
“这机器,是真的不能卖,各位就别打主意了。如今对我们的产能,还有质疑吗?”
杨怀忠立刻摆手:“今日真是开了眼界。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产能不是光有纱线就够的,不知这织布作坊,可否让我们也开开眼?”
郑观音点头:“走吧,来都来了,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织布作坊。这里的规模可比纺纱大得多——近百台织布机齐齐运转,每台都有专人看守。
众人乍一看,没觉得奇怪。织布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一人盯一台机,慢慢织就是了。可等走近一瞧,顿时全傻了眼。
人还是一个人,可人家根本没在手工织布,而是反复踩动一个踏板。随着踏板一次次落下,只听见“唰唰唰”的脆响声:提综、飞梭、打纬、卷布——一气呵成。眼看着一寸寸布料源源不断地被送出来,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郑掌柜,这一台机器,一天能产多少布啊?”杨怀忠忍不住问。
“一天三班倒,两匹有余。”郑观音答得很淡定。
其他人立刻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最好的织娘,织一匹布也得十几天,而这里,一天两匹!再看这近百台机器,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这是真正有能力掌控整个关中布市,根本不是虚张声势
众人出作坊时,脚步都有些飘,心中满是震撼。
“郑掌柜,你们庄子把市场分出去,那这庞大的产能怎么办?”杨怀忠忍不住问。
郑观音叹口气:“还能怎么办?放着呗。难道真希望我们下场,和你们抢饭碗吗?”
说到这里,她心中一阵窝火。当初她和杨怀忠想法一样,既然有实力,市场自然全盘拿下才对。可秦川硬生生拦住,告诉她:若真这么干,关中许多人都要断了生计,没饭吃,没活干。于是他下了死命令——布匹生意不能无度扩张。
杨怀忠见她脸色不好,不敢再追问。双方很快回到会议室,开始商议市场分割的细节。最终,在郑观音的干预下,弘农杨氏的市场份额被大幅削减,算是一种制衡。
杨怀忠也没再辩解。成王败寇,他已无话可说。
随着市场格局重新划定,秦家庄那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转而进入紧锣密鼓的越冬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