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网络咖啡厅位于城郊一栋不起眼的商业楼地下室。黎明和冥岚戴着棒球帽和口罩，避开主要街道的监控摄像头，从后门进入。昏暗的走廊尽头，一块简陋的数据网吧招牌闪烁着幽幽蓝光。
你确定是这里？黎明低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
冥岚点点头，眼睛扫过走廊两侧：邮件说最里面的包厢。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咖啡厅内部比外观现代得多。一排排电脑隔间被磨砂玻璃分隔，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电子设备的气味。零星几个客人埋头于屏幕前，没人注意他们的到来。
最里面的包厢门口挂着维修中的牌子。冥岚轻敲三下，停顿，再敲两下——邮件中约定的暗号。
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一个机械化的女声从里面传出：只有你们两个？
是的。冥岚回答。
进来。关上门。
包厢内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墙上六块监控屏幕，显示着咖啡厅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轮椅上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背对着他们，一头银色短发在蓝光中显得近乎透明。
夜莺？黎明试探性地问。
轮椅缓缓转过来。坐在上面的是一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大得不成比例的黑眼睛，左颊有一道明显的烧伤疤痕。她的手指细长，在平板电脑上轻轻敲击，机械女声随之响起：
坐。时间有限。
黎明和冥岚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近距离看，女子脖颈处也有烧伤痕迹，延伸到衣领下方。她的膝盖上盖着一条毛毯，下面隐约可见不自然的轮廓——可能是义肢。
你是萨拉·侯赛因？冥岚直接问道，当年工厂安全主管阿里的女儿？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为赞赏。这次她直接用真实声音回答，虽然嘶哑但确实是人类嗓音：调查得很充分，冥先生。
黎明惊讶地看向冥岚，后者轻声解释：我查了火灾受害者名单，唯一有未成年子女的就是安全主管阿里。他的女儿萨拉当时十一岁，报道说她在火灾中幸存但重伤。
萨拉冷笑一声，疤痕在脸部肌肉牵动下显得更加狰狞：幸存？她掀开毛毯，露出金属义肢，这样的生存也算幸运？
黎明胃部一阵绞痛。十一岁，和他失去母亲时的年龄一样。
那段录音是你加的？他轻声问。
萨拉点头，手指在平板上滑动，调出一份文件：不只是录音。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日记电子版，记录了工厂如何为节省成本使用劣质电路，以及...黎氏和冥氏高层对此的知情情况。
屏幕上的文字让黎明呼吸停滞——日记明确提到他父亲和冥岚母亲曾亲临工厂，否决了更换电路的建议，理由是预算不足。
这不可能...黎明声音发颤，我父亲不会明知危险还...
人会变的。萨拉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尤其是当金钱和权力介入时。
冥岚紧盯着屏幕：还有更多证据吗？
萨拉又调出几张照片：这些是当年的安全检查报告原件，被我父亲偷偷保存。上面有黎董事长和冥夫人的签名。
照片上的签名确实属于两位长辈。冥岚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母亲从未提起...
因为她不只是项目负责人。萨拉的眼神变得锐利，手指划过屏幕，调出一张老照片，看这个。
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的冥岚母亲，穿着黎氏珠宝的工作服，站在一群工人中间。她的腹部明显隆起。
这是...黎明凑近屏幕。
怀孕约六个月。萨拉嘶哑地说，有趣的是，根据公开资料，冥夫人那段时间应该在国外进修。
冥岚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想暗示什么？
萨拉不为所动，继续翻动照片：再看这个。
下一张照片是医院记录，显示冥岚母亲以的假名在黎氏附属医院产检。最后一张则是新生儿记录——男孩，出生日期比冥岚实际生日早了近一年。
包厢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黎明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冥岚母亲曾用假名在黎氏工作并怀孕，而冥岚的生日被篡改过...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脑海中形成。
你是说...黎明声音干涩，冥岚可能是...
我什么也没说。萨拉打断他，只是展示事实。真相需要你们自己寻找。
冥岚双手撑在桌上，指节发白：你想要什么交换条件？
萨拉关闭平板，黑眼睛直视他们：第一，完整的真相公开，不只是关于火灾，还有所有关联的腐败。第二，对受害者家属的实质性赔偿，不仅仅是金钱。她停顿一下，第三...我要查阅冥氏家族的完整档案，特别是关于天使项目的部分。
天使项目？黎明疑惑地看向冥岚，后者同样一脸茫然。
你们当然不知道。萨拉冷笑，那是两家合作的一个秘密子项目，名义上是慈善，实则...你们最好自己查证。
冥岚沉声问：为什么帮我们？如果如你所说，我们家族伤害了你...
萨拉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因为不是所有黎氏和冥氏的人都是恶魔。有一个人曾冒险帮助火灾受害者...我要还这个人情。
她递过一个U盘：这里有部分证据备份。三天内我要你们的答复，关于我的三个条件。轮椅转向门口，现在请离开，从后门。有记者在正门蹲守。
离开咖啡厅后，黎明和冥岚一路无言，直到回到车上。黎明刚想开口，冥岚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医院打来的，冥岚母亲在看到他们传回的部分文件后突然昏厥，现已送医。
医院走廊刺眼的荧光灯下，冥父焦急地踱步。看到两人赶来，他快步上前：你们给她看了什么？她突然就...
一些关于工厂火灾的文件。冥岚简短回答，医生怎么说？
初步检查是急性应激反应。冥父眼神闪烁，但她醒来后坚持只见黎董事长一个人。
正说着，病房门打开，黎父面色凝重地走出来，向冥父点点头：她需要休息。有些事...我们需要私下谈谈。
两位父亲匆匆离开，留下黎明和冥岚站在病房外，被更多的疑问包围。透过门上的小窗，可以看到冥岚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正盯着天花板出神。
你知道什么吗？黎明终于忍不住问，关于那些照片...关于天使项目
冥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黎明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犹豫。
你早就知道？黎明声音提高，那些关于你母亲和...和我父亲的事？
不是你想的那样。冥岚抓住他的手臂，我只是...之前调查公司历史时，偶然发现母亲确实曾用化名在黎氏工作过。但我不知道怀孕的事，也不知道什么天使项目
黎明甩开他的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承诺过不再有秘密！
因为我不确定那意味着什么！冥岚罕见地提高了声音，而且有些真相可能会摧毁一切，不只是我们两家，还有...我们之间。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在黎明头上。他后退一步，声音发抖：你是说...我们可能有血缘关系？
不可能。冥岚斩钉截铁地说，我做过基因检测，与冥父确认是亲子关系。生日可能有其他解释。
那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黎明质问，除非你怀疑...
我什么都不确定！冥岚近乎低吼，随即意识到这是在医院走廊，压低声音，听着，我们需要系统性调查，而不是凭几张老照片就下结论。
黎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冥岚是对的，但现在理性思考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些照片，萨拉暗示的眼神，母亲反常的反应...所有线索在脑海中旋转，形成一个可怕的漩涡。
我需要空气。黎明转身走向电梯。
冥岚没有追来，这反而让黎明更加愤怒。他冲出医院，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明岚设计的工作室。空无一人的工作空间里，他们的设计稿还摊在桌上，婚礼服草图已经完成大半。
黎明瘫坐在椅子上，盯着那些图纸。短短几天前，他们还在为设计细节争论，为未来规划。现在，那个未来似乎被一层厚重的迷雾笼罩。
手机震动起来，是小林发来的消息：「媒体开始报道火灾旧闻，公司股价暴跌。有记者询问你和冥岚的关系是否合乎伦理，需要回应吗？」
黎明胃部一阵绞痛。记者怎么会这么快就嗅到风声？除非...有人故意泄露。
他正要回复，工作室门开了。冥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咖啡，眼下是浓重的阴影。
找到些线索。他走进来，将一杯咖啡放在黎明面前，天使项目确实是存在的。表面上是为残疾儿童提供设计培训的慈善项目，但资金流向很奇怪。
黎明没有碰咖啡：谁负责这个项目？
你母亲。
这个答案像一记重拳击中胸口。黎明瞪大眼睛：我...母亲？
冥岚点头，调出手机上的文件：项目启动于火灾前三个月，名义上由黎氏和冥氏共同资助。但根据财务记录，实际资金远超公开数字，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火灾后两周，项目突然终止，所有记录都被封存。
黎明的大脑飞速运转。母亲去世前确实经常出差，说是去参加慈善活动。但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天使项目。
萨拉为什么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冥岚摇头：不清楚。但她提到有人曾帮助受害者...我在想，会不会是你母亲？
这个可能性让黎明心头一热。母亲一直是个善良的人，如果她发现工厂存在危险，一定会想办法帮助工人...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黎明终于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萨拉给的U盘里有什么？
冥岚连接工作室电脑，调出U盘内容。除了他们已经看到的照片和日记，还有一个加密文件夹，标记为Ap-127——天使项目的缩写？
尝试几次常用密码后，冥岚突然输入黎明的生日：文件解锁了。
怎么会...黎明惊讶地看着屏幕。
文件夹里是一系列医疗记录和照片。最上面一份是萨拉的病历——火灾后严重烧伤，双腿截肢，声带受损。接下来的文件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一份黎氏珠宝资助萨拉在国外接受先进治疗的完整记录，签署人正是黎明的母亲。
所以这就是萨拉说的人情...冥岚轻声说。
继续翻阅，更多令人困惑的记录出现：多份儿童病历，都与烧伤或先天残疾有关；设计草图，看起来像是为残疾人士定制的珠宝和服装；还有一组成年人照片，每人胸前都佩戴着一枚独特的蝴蝶胸针——与黎明早期设计的系列惊人地相似。
这些是什么？黎明放大照片，我从没设计过这些...
看日期。冥岚指向文件属性，这些比你学生时代的设计早至少五年。
寒意顺着黎明的脊背攀升。那些胸针的设计风格确实与他相似，但更稚嫩，像是...雏形。
最后一组文件是一系列信件扫描件，署名——黎明母亲名字的缩写。收件人是，内容含糊其辞，多是关于孩子们的进展和项目风险。最新一封日期是母亲去世前一周：
「LS，情况危急。他们发现了孩子们的真实身份，打算终止项目。我已安排转移大部分参与者，但萨拉和另外三个情况特殊，需要更多时间。如果这封信落到错误的人手中，请记住——蝴蝶终会破茧，无论我们能否看到那天。」
信纸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手绘蝴蝶图案，与照片中那些胸针一模一样。
黎明的手指颤抖着触摸屏幕上的蝴蝶，仿佛能透过时空触碰母亲留下的最后讯息。这个天使项目到底是什么？那些孩子们又是谁？为什么萨拉会佩戴与他风格如此相似的设计？
我们需要见萨拉。黎明下定决心，现在。
冥岚犹豫了一下：在弄清更多事实前，也许我们该谨慎...
黎明猛地站起来，我受够了秘密和猜疑。如果萨拉知道什么，我需要直接听她说。
冥岚的手机突然响起。接听后，他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明白了，我们马上到。
怎么了？黎明问。
父亲说母亲醒了，要求见我们两个。冥岚收起手机，她说...是时候告诉我们关于天使计划的真相了。
医院病房里，冥岚母亲靠坐在床头，脸色仍然苍白，但眼神清明坚定。两位父亲站在窗边，表情复杂。看到黎明和冥岚进来，黎父轻轻点头，拉着冥父走出病房，关上了门。
坐吧。冥岚母亲的声音比平时虚弱，但依然优雅，我知道你们见过了萨拉。
黎明和冥岚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在病床两侧坐下。
您认识她？冥岚问。
当然。母亲叹息，天使计划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特别的一个。
她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个老式钥匙：这是我在黎氏工作时的储物柜钥匙，现在还保留着。里面有你们需要的答案。
黎明接过钥匙，心跳加速：您在黎氏工作过...用假名？
林梅是我娘家的名字。母亲的眼神飘向远处，那时我刚从国外回来，与你父亲...她停顿了一下，与黎董事长有业务往来。后来为了天使计划，我正式加入黎氏，负责特殊项目。
什么特殊项目？黎明追问。
母亲的目光落在黎明脸上，带着某种难以解读的情绪：寻找和培养有设计天赋的残疾儿童，给他们新的生活和希望。
那为什么保密？冥岚困惑地问。
因为...母亲深吸一口气，这些孩子大多来自那家工厂工人的家庭。工厂条件恶劣，许多工人孩子先天残疾或后天事故受伤。你母亲——她看向黎明，认为企业有责任帮助他们。
黎明脑中灵光一闪：所以那些蝴蝶胸针...是孩子们的设计？
母亲点头，眼中浮现泪光：你母亲相信每个人都有独特的创造力。她教这些孩子设计，最好的作品会被制成实物。系列就是由此而来。
但为什么叫天使计划冥岚问。
因为你母亲说，这些孩子是折翼的天使，而设计是给他们新翅膀的方式。母亲的声音哽咽了，火灾发生后，事情变得复杂...
她突然停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冥父冲了进来，脸色铁青：媒体爆出了萨拉的照片，还有关于私生子的猜测！
黎父紧随其后，手机紧贴耳朵：股价已经跌停...董事会要求紧急会议...
混乱中，黎明看到冥岚母亲将一个纸条塞进冥岚手中，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去储物柜。
冥岚微不可察地点头，拉着黎明迅速离开病房。走廊上，记者已经蜂拥而至，保安勉强维持着秩序。两人从安全通道溜出医院，直奔黎氏珠宝旧办公楼。
储物柜位于地下室档案室，多年无人问津。钥匙转动的声音在空荡的地下室格外清晰。柜门打开，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信封和一个小珠宝盒。
信封里是一沓设计草图——明显出自孩子之手，稚嫩但充满灵性。每张图角落都有一个小小的编号和蝴蝶标记。珠宝盒里则是一枚精致的银质蝴蝶胸针，翅膀上刻着Ap-001。
这是...黎明拿起胸针，突然注意到盒子底部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是他母亲的笔迹：
「给我亲爱的LS：当蝴蝶找到回家的路，真相终将展翅高飞。永远爱你的，Lm。」
冥岚盯着纸条，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复杂：LS...林萨拉？
黎明突然明白了什么，抬头看向冥岚，LS是林诗——你母亲的名字。而这枚001号胸针...他翻转胸针，背面刻着一个名字：萨拉。
萨拉是第一个。冥岚轻声说，而你母亲和我母亲...她们一起创建了这个项目。
黎明点头，继续翻看那些设计图。突然，一张特别的草图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个蝴蝶与星辰结合的设计，署名处写着Ap-127，黎明。
这...不可能。黎明声音发颤，这确实是我的设计风格，但日期是我出生前...
冥岚接过图纸仔细查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不，这不是你。这是...另一个黎明。
什么意思？
冥岚深吸一口气，从钱包深处取出一张老照片：我一直在查母亲过去的事。这是她年轻时的工作照。
照片上是年轻的冥岚母亲和一群同事站在黎氏珠宝门口。人群中，一个与黎明有七分相似的年轻人正对着镜头微笑，胸前别着一枚蝴蝶胸针。
黎明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触碰照片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是谁？
你母亲的学生，也是第一个天使计划的成年参与者。冥岚的声音异常沉重，他的名字也叫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