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在一种近乎残酷的高压下开始了。没有循序渐进，没有温柔引导，鬼众道对抗的是远超常理的恐怖，他们的训练也充满了直面深渊的紧迫感。
最先开始的，是辨识符箓。林谈被带到图书馆深处一个单独的石室。石室内没有书架，只有四面墙壁和天花板上贴满了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张形态各异的符箓！朱砂绘就的、墨笔勾勒的、银粉镶嵌的、甚至是用某种暗沉血液书写的……它们有的形如龙蛇，有的状若云雷，有的繁复如星图，有的简洁如刀痕。每一张都散发着微弱而独特的能量波动，或灼热，或阴寒，或锋锐，或粘滞。主持这里的教官是代号“符鬼”的中年人，他面无表情地指着满墙符箓：“三日。识记‘基础三百六十正符’的形态、功用及能量特征。错认一张，禁食一餐。混淆邪符，后果自负。” 随即，他拿起一支细长的玉尺，在墙上某处一点，一张看似普通的黄色符纸突然无风自燃，化作一道碧绿的磷火，带着刺骨的阴寒直扑林谈面门！林谈骇然后退，几乎是本能地，目光扫过旁边一张绘制着扭曲鬼面的黑色符箓，其能量波动竟与那磷火隐隐相克！他猛地探手，指尖灌注一丝从老九那里学来的微弱导引气息，险险地将那张黑色符箓“摘”下。符箓入手冰凉，那扑来的磷火仿佛遇到克星，在离他鼻尖不足一寸处不甘地扭曲消散。符鬼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反应尚可。记住，符是死的，人是活的。邪祟不会按顺序出牌，你的眼和心，要比它们更快。”
接下来的，是推演风水。训练场中央的巨大沙盘成了林谈的噩梦。这沙盘并非寻常地形，而是模拟了各种极凶、极险、蕴含或扭曲或淤积的天地煞气的风水格局：“白虎衔尸”“青龙折足”“血盆照镜”“五鬼运财”……负责教授他的是鬼众道中一位沉默寡言，代号“堪舆师”的老先生。他不讲理论，只抛出一个又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凶局模型。“找出‘生’门所在，或者指出此局如何被外力引动，化为杀阵。时限：一炷香。”堪舆师的声音平淡无波。沙盘并非静止，里面的微型山峦、水流、建筑模型竟能随着地磁或某种能量的注入缓缓移动、改变格局！林谈必须全神贯注，调动所有关于山川形势、五行生克、阴阳流转的知识，在脑中飞速构建、推演。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几次，当他推演错误或超时，堪舆师会面无表情地拨动沙盘某个隐藏的机关。瞬间，沙盘模拟的凶局仿佛活了过来，阴风呼啸、地陷塌方、甚至幻化出扭曲的怨灵虚影！林谈必须在这模拟的绝境中，凭借刚刚推演出的、可能只有一线生机的路径，狼狈闪避，否则就会被无形的煞气冲击得头晕眼花，甚至短暂失明。在一次模拟“万箭穿心”的箭楼煞局中，林谈被逼到角落，眼看避无可避，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老九提过“煞气如潮，可引不可堵”，猛地抓起沙盘边缘代表“污秽之水”的黑色细沙，奋力撒向煞气凝聚最强的“箭楼”方向。黑色细沙融入格局，竟奇异地让那模拟的“万箭”轨迹发生了偏移，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堪舆师终于点了点头：“悟性尚可。风水，是天地呼吸的脉络。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要学会的，是‘听’到它的呼吸。”
又接着，林谈迎来的是对抗邪术的训练，这是最凶险、也最耗费心神的部分。训练在一间布满了各种防护符文的特殊石室进行。林谈的对手，有时是代号“木偶师”所操控的、散发着阴寒之气的符箓傀儡；有时是“松鼠”用特殊音律引来的、具有致幻能力的小动物；有时甚至直接是“郎中”以银针刺激林谈自身穴道，诱发他体内星图印记的凶戾之气，让他在狂暴幻境中与无形的邪念对抗。每一次对抗都让他精疲力竭，身上添上几道或青紫或灼伤的痕迹。
一日午后，林谈刚刚在一场与木偶师的符箓攻防中险胜，正靠在冰冷的石柱上喘息，手臂上被一道阴火符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老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伤势恢复了大半的他，气色好了很多。他递给林谈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郎中熬制的、气味刺鼻的黑色药汁。
“感觉如何？”老九看着林谈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问道。
“像被丢进磨盘里碾了几百遍。”林谈苦笑，仰头将苦涩的药汁灌下，一股热流从胃里升起，稍稍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意和疲惫，“但……值得。至少下次再遇到那些鬼东西，不至于像在港岛下水道里那样，只能没命地跑。”
老九的目光扫过林谈手臂上那道狰狞的黑色印记，又落到他脸上：“你进步很快，比我想象的快。看来你胳膊上的印记，虽然凶险，却也无形中淬炼了你的精神意志。不过，真正的战斗，远不止于符箓风水。”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地下空间，看到了某些尘封的过往。“还记得槐柳镇和你的事务所那次，那些动作僵硬、力大无穷、不惧刀枪的‘迎宾童子’吗？”
林谈心中一凛，那些涂抹着诡异腮红、散发着尸臭和香烛味的纸人形象瞬间浮现在脑海，它们无声的追击和冰冷的触感至今想来都让人脊背发凉。“当然记得！天门用它们当炮灰，悍不畏死，极其难缠。”
老九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扁平物体。他小心地打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块暗黄色、质地奇特、带着明显人形轮廓褶皱的“皮”！皮上还残留着几道用暗红色朱砂绘制的扭曲符文，符文中央，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浑浊不堪、散发着微弱阴冷波动的灰白色珠子：控魂珠。
“你已经知道这是‘迎宾童子’的一部分。”老九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死人皮做的皮囊，灌了特制的尸油和符水，再塞进这颗用秘法炼制的‘控魂珠’，就能让这具皮囊‘活’过来，受施术者操控。力大、不惧疼痛、不流血、不散架就‘不死’。天门那些徒子徒孙，把这当成批量制造廉价炮灰的利器。”
林谈强忍着恶心，仔细看着那块人皮和那颗浑浊的珠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珠子内部散发出的那种空洞、冰冷、充满怨念的负面能量。“这种东西……真是丧尽天良！天门的手段果然毫无底线！”
“丧尽天良？”老九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但这门阴毒邪术的源头，却并非天门。”
林谈愕然抬头：“不是天门？那是……”
“地宫。”老九吐出两个字，眼神变得无比凝重，“‘迎宾童子’也好，‘控魂珠’也罢，其根源，都来自‘魔门’地宫失传的‘驱尸役魂’秘术残篇！”
“地宫？”林谈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港岛时，张欣栎就曾怀疑阴兵借道与地宫有关，“就是那个……你说过的追求绝对自由意志的极端组织？被称为‘魔门’的？”
“不错。”老九将那块人皮和控魂珠重新包好，仿佛在收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地宫……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阴森和不祥。它并非一个严密的组织，更像是一个理念相同者的松散联盟，一个深藏在历史阴影里的毒瘤。其源头，可以追溯到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的乱世烽火之中。”
他走到演练场边缘，目光投向那些沉默的石柱和古老的符文，仿佛在追溯时光的河流。
“那时，天下糜烂，民不聊生。无数被逼上绝路的豪杰、失意的术士、心怀叵测的野心家揭竿而起。而在这些看似混乱的反抗浪潮背后，一股信奉‘绝对自由’的暗流开始汇聚。他们认为人生而自由，天大地大，唯我独尊。一切规矩、律法、伦理、纲常，皆是束缚自由的枷锁，是‘伪神’和‘奴役者’强加给世人的锁链。他们信奉力量即真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这股思潮的汇聚之地，便是最初的‘地宫’雏形。”
老九的声音带着历史的沉重感：“自隋末而起，唐、五代、宋、元、明、清……历朝历代，几乎每一次席卷天下、动摇国本的大规模民变、叛乱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地宫人员活动的影子！瓦岗寨、黄巢军、方腊、红巾军、李自成……这些名字的背后，都曾闪现过地宫‘百鬼’的踪迹！他们煽动仇恨，传播极端思想，提供禁忌的术法支持，甚至直接策划暴乱，只为打破他们眼中‘腐朽’的秩序，建立一个他们幻想中‘绝对自由’的混乱世界。”
“那他们和鬼众道……”林谈忍不住问道。
“冲突？”老九眼中闪过一丝厉芒，“何止冲突！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他猛地指向石壁上那些古老而肃杀的符文：“鬼众道存在的根基是‘守护’，守护人族存续，守护此界不被‘外界’侵蚀。我们深知，没有秩序，就没有文明；没有底线，人类与野兽何异？而地宫的理念，恰恰是彻底打破秩序，释放人性中最原始的混乱与兽性！他们认为混乱才是宇宙的真理，毁灭即是新生！他们追求的那种‘绝对自由’，只会带来彻底的毁灭和无尽的黑暗！”
“更重要的是，”老九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刻骨的寒意，“地宫为了追求力量，为了制造混乱，为了达成他们所谓的‘自由’，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驱尸役魂’只是他们诸多禁忌秘术中微不足道的一种！活人血祭、炼魂夺魄、饲养邪祟、炮制瘟疫……种种行径，罄竹难书！他们的疯狂，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天门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权奴役更令人发指！因为天门至少还要维持一个‘秩序’的表象，而地宫，他们本身就是混乱的化身，是奔着让一切都彻底崩坏去的！所以，地宫可以说是所有正邪秩序的敌人！”
“天门……地宫……”林谈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一个试图将人类重新套上神权的枷锁，成为祭品和奴仆；一个则试图彻底砸碎一切，将世界拖入无底深渊的混乱。而鬼众道，就像夹在这两座疯狂大山之间的一道脆弱堤坝。
“那天门怎么会掌握地宫的秘术？”林谈问出了关键。
“时间会淹没很多东西，包括传承。”老九叹了口气，“地宫松散隐秘，传承也极不稳定。很多秘术在漫长的历史动荡中早已失传，或者只剩下只鳞片爪的残篇。天门存在的时间同样古老，势力盘根错节，在历朝历代的权力更迭中，他们像影子一样渗透。很难说他们是在哪次动乱中，从哪个覆灭的地宫分支或叛徒手中，获取了‘驱尸役魂’术的残本。天门得到后，必然对其进行了‘改良’，去掉了地宫秘术中那些更血腥、更不可控、代价更大的部分，只保留其‘廉价高效制造傀儡’的核心，结合他们自己的符箓体系，变成了如今批量生产‘迎宾童子’的流水线。”
他看着林谈，眼神无比严肃：“告诉你这些，是要你明白我们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复杂和危险。天门披着‘神明代言’的光鲜外衣，行奴役之事；地宫则潜伏在混乱的阴影里，伺机释放毁灭。他们或许彼此敌对，但在摧毁现有秩序、达成各自目的这一点上，未必没有合作的可能！在未来的昆仑，在追寻封神真相的路上，我们不仅要提防天门的爪牙，更要警惕地宫那些‘百鬼’的毒牙！他们行事更加诡秘难测，毫无底线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