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的身体成了风暴眼。
海量的、冰冷粘稠的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通过她那只完全虚化的右臂,疯狂涌入。她单薄的身躯在剧烈颤抖,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凝结的冰晶覆盖了她的睫毛和发梢,那满头灰白的长发,此刻已如银丝,散发着一种不祥的、近乎燃烧殆尽般的光泽。
她紧闭着双眼,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濒死般的呜咽。我的念力屏障死死钉在她的意识核心外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面正在经历的惊涛骇浪——无尽的悲伤、蚀骨的愧疚、被遗弃的绝望,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反复穿刺着她的灵魂。
她在燃烧自己,消化这些剧毒的情绪。
“林夜!”我嘶哑地喊道,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如同漏气的皮球,飞速干瘪,维持核心屏障已经让我眼前发黑,鼻血流得更凶了。
“明白!”林夜应道,他的状态同样糟糕,七窍都在渗血,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吓人。天眼通被他催发到极致,不再仅仅是“看”,更是在进行一种精密的“引导”。
他锁定着轮椅深处那最核心的、属于老人的愧疚执念,以及周围那些家属缠绕其上的悲伤能量,如同一个高超的引水员,小心翼翼地牵引着这些狂暴的“水流”,让它们更加有序地、相对平缓地流入苏媚这个临时的“净化池”。
这不是强行抽取,而是顺应着苏媚主动敞开的那条通道,进行疏导,减轻她瞬间承受的峰值压力。
同时,他也分出一部分精力,监控着苏媚转化后的能量输出。
渐渐地,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不同的气息,开始从苏媚身上散发出来。那不再是纯粹冰冷的绝望,而是带着一种……释然与悲伤混合的、趋于平静的波动。她就像一块过滤网,强行将怨念中最狂暴、最具攻击性的部分留下、承受,然后将那最本质的、属于“遗憾”与“思念”的纯净悲伤,缓慢地释放出来。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
另一边,陈铁山依旧是我们最坚实的壁垒。他半跪于地,双臂死死抵着那插入地面的盾牌。盾牌上蛛网般的裂纹依旧触目惊心,那缭绕的极淡黑气也并未消散。但奇异的是,在裂纹的深处,此刻竟然浮现出了一些细微的、如同血丝般的暗红色纹路!
这些血丝状纹路仿佛拥有生命,在盾牌内部缓缓蠕动、延伸,与那些黑气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抗与平衡。它们散发出的气息,带着一种灼热的、属于陈铁山自身生命力和意志的味道,暂时性地强化了盾牌的防御,将那试图反扑的残余怨念冲击,牢牢挡在外面。
这显然是陈铁山体内那无相怪碎片与他自身意志在绝境下产生的一种未知异变,是好是坏,无人知晓,但此刻,它确实起到了关键作用。
随着苏媚的持续净化和转化,巷道内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那把作为核心的破旧轮椅,震动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彻底停止了颤抖。缠绕在其上的冰冷怨气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周围那些模糊的、充满恶意的人影,轮廓逐渐淡化,最终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缓缓消散在空气中。那无处不在、刺耳锥心的哭声,也渐渐减弱,从凄厉的尖啸,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带着疲惫的啜泣,最终归于沉寂。
弥漫的冰霜开始融化,凝结的水珠顺着墙壁和地面滑落,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药味和绝望气息,也被一种雨后般的、带着淡淡悲伤的清新所取代。
力场,在消散。
危机,似乎正在过去。
但我丝毫不敢放松。苏媚的状态依旧糟糕到了极点。当最后一丝怨念能量从轮椅中被引导出来,经由她身体转化释放后,她虚化的右臂猛地恢复了实体,但颜色苍白得如同石膏,毫无生气。她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向后倒去。
我眼疾手快地抱住她,触手一片冰凉,仿佛抱住的是一块寒冰。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满头银发衬得她脸颊毫无血色,仿佛生命力也随之被大量抽走。
净化完成了,但代价,沉重得让人窒息。
“快!收集逸散的信息碎片!防止污染扩散或重新聚合!”林夜强撑着疲惫欲死的身躯,急促地提醒我。
我立刻反应过来,忍着大脑针刺般的剧痛,将最后一点残存的精神力注入了始终挎在身侧的保温箱。
嗡……
保温箱内壁那些血管状的纹路再次微微搏动起来,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吸力。空气中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纯净但依旧带着悲伤意味的信息碎片,如同受到牵引,丝丝缕缕地被吸纳进去,封存于内。这能有效防止这些执念残留再次污染环境,或者被其他什么东西利用。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抱着昏迷的苏媚,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巷道里,恢复了夜晚应有的寂静和昏暗。
只有地上未完全融化的冰霜,墙壁上湿漉漉的水痕,陈铁山那面布满裂纹和诡异血丝纹路的盾牌,以及我怀中气息奄奄、白发苍苍的苏媚,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轮椅执念被初步净化了。
这片街区的“哭声”源头被暂时掐灭了。
我们……活下来了。
但看着苏媚那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的容颜,感受着她体内几乎微不可查的生命波动,我们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收获的,是短暂的安宁,和一个同伴沉甸甸的、不知能否恢复的创伤。
苏媚的虚化似乎在怨念离体后暂时停止了加剧,但她的精神……受到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我们赢了这一局。
但付出的代价,让这场胜利,显得如此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