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走了后,陈一曼满心的烦躁,随手抓过案上的帕子拧成一团,指节都泛了白——泼观音像的事没成,狗子空拿了好处,却没办好事。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如若知此事,定会怪我,我该如何应对?
她指尖顿了顿,心里突然冒起个主意,嘴角跟着勾起点笑:干脆索性咬死不认便是!实在不行,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看他能拿我如何?
想到这,她下意识摸了摸鼓起的小腹,眼神瞬间硬气起来——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陈家的种,是老太太盼着的重孙!就算念姝、管家与少奶奶都是一伙的,又能如何?他们纵是再看我不顺眼,难不成还能不顾着陈家的根?
这念头一落,方才的烦躁竟散了大半,连拧着帕子的手都松了劲。她靠在椅背上,越想越得意:说到底,这院里最金贵的还是我肚子里的,他们个个都抵不过我这张王牌!
想到这儿,她突然想起陈先如任会长之事,她还等着看热闹呢。
“怎么,都三日了……”她忽然停了揉帕子的动作,一团疑惑压上心头,“少奶奶怎会不知道先如做会长是日本人扶持的?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按说早该闹起来才对,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她越想越纳闷,眉头拧成结:“难不成是装的?还是先如早把她哄住了?”转念又觉得不对,少奶奶那副清高,哪是轻易能哄服的?“若明日还没动静,我倒得想个法子推一把——总不能让他们安安稳稳的,我这会长夫人的位子,还得靠点‘事’才能坐上。”
正琢磨着挑事,外屋突然“啪嗒”一声脆响,跟着是小红慌慌的惊呼——瓷片溅了一地,茶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褐的印子。
陈一曼本就气不顺,猛地拍桌,瓷杯在案上跳了跳:“废物!连个茶杯都端不稳,要你何用?”骂完仍觉心烦,见小红蹲在地上捡碎片,手忙脚乱的样子,更是火上浇油。
她突然想起昨日陈先如说:“平儿那丫头,做事倒稳当,服侍着你我也放心。”她心里一动,指尖的力道松了些。前日为了胭脂的事,平白让人打了平儿,打得挺重,脸肿了不说,嘴角都流了血,现在想想,倒真有些后悔!——何不如哄哄她?
平日里她也乖巧听话,不多言多语,行事稳妥,模样与小翠又相似,倒讨人喜欢的。
再说,平儿原是这院里的丫头,若是能拉拢过来,一来能堵上旁人说她“苛待下人”的嘴,二来往后这院里有什么事,也多个人能指望——总比小红这傻里傻气的强。想到这,她突然意识到,她早这么想就好了,兴许是另一番光景了。
于是,她喊来还在捡碎片的小红:“别捡了!进来,把我妆梳台上的珍珠膏和柜里的那块水绿锦缎给平儿送去,就说,这个药膏抹在脸上好得快。我前日急糊涂了,错怪她了。”
小红愣了愣,手里的瓷片差点又掉了,连忙应声走进来,按陈一曼的吩咐,拿着珍珠膏和锦缎走出去。看着小红的背影,她的念头又一转:只让小红送东西,怕平儿觉得我没当回事,反倒生分——亲自去,既显得看重,也能盯着她的反应,看她到底服不服。”
丫鬟房里,平儿正对着镜子轻揉脸颊——红肿消了大半,只剩颧骨处淡粉的印子,指尖一碰,仍有细微的疼。门帘“哗啦”被掀开,小红走进来,青布衣裳下摆扫过门槛,脚步轻得像怕惊着什么。
“平儿姐。”小红声音软得发飘,眼角却飞快地瞟了眼平儿的脸,又慌忙垂下,手指绞着衣角。
平儿没应声,只从镜中看着她——这张总是带着怯意的脸,前日跪在二姨太跟前哭喊“是平儿拿了胭脂”时,眼里藏着的狠劲,她到现在都忘不了。
“平儿姐,”小红从袖中摸出个白瓷小瓶,递到平儿面前,“这是我家小姐让我送来的药膏,说...说涂在脸上好得快。”瓷瓶冰凉,平儿指尖碰了碰,没接。小红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了些,声音更低了:“我家小姐还说,前日是她急糊涂了,错怪了你...还让我把这个给你。”她又从身后拖出块水绿色的锦缎,料子在白日里泛着柔光,“这也是小姐让我送给你的。”
平儿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锦缎上,心里却没半分暖意。前日二姨太掌掴她时的力道,小红哭嚎着指认她时的模样,像针似的扎在心上。
她想起昨夜少爷让人送来的月钱,比往常多了两倍。如今,小红又送来二姨太的药膏和锦缎——这些东西,是真的觉得她委屈“定价”,让她连怨都怨得不真切。
“二姨太的心意,我领了。”平儿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气,指尖刚触到锦缎,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最终只捏着边角接过,“劳烦你回去替我谢过二姨太。”小红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可那笑意没到眼底:“平儿姐客气了,咱们同住一屋,本就该互相照应...前日的事,是我糊涂,没弄清就乱说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平儿捏着锦缎的指尖紧了紧。她望着小红那双藏着心思的眼睛,忽然想起哥嫂把她送进陈家的那天,也是这样笑着说“往后你就有好日子过了”。她哪里敢怨?二姨太是主子,她不过是个丫鬟,受了委屈,得了些补偿,就该“识趣”地咽下所有不快。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平儿垂下眼,把锦缎叠好放在床头,“二姨太的心意我收到了。你要是没事,出去吧。”小红愣了愣,见平儿再没多余的话,只能讪讪地离开,出门时,还特意轻轻带上门帘,像是怕惊扰了她。
屋里又静下来,平儿重新坐到镜前,望着镜中那个颧骨带伤的自己,忽然抬手拿起那瓶药膏。冰凉的药膏涂在伤处,传来一阵刺痛,她却没停——二姨太的“善”,少爷的“体恤”,小红的“道歉”,都像这药膏似的,看着是疼惜,实则藏着各自的心思。她攥紧了药瓶,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往后更要小心,再不能让自己落进这样的境地。
门帘刚刚落下,就听见外面传来丫鬟们低低的问好声:“二姨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