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后院的茶籽埋下半月,竟在一场春雨后冒出了嫩芽。淡紫色的茎顶着两瓣圆叶,像刚睡醒的娃娃,沾着的水珠在阳光下滚来滚去,映得叶底泛着层浅绿。苏清鸢蹲在苗边,用竹片小心地拨开周围的碎石,指尖刚碰到泥土,就听身后传来兰婆婆的笑声。
“这茶籽倒是性急,”老人手里端着个陶盆,里面是刚从兰谷采的野茶芽,“比我当年在谷里种的早冒头三天。”她将野茶芽倒进石臼,“捣些汁出来,混在‘烟雨蓝’的染液里,说不定能染出带着茶香的颜色。”
凌虚正往染缸里倒靛蓝草汁,闻言回头:“上次那老者说,小周当年染‘烟雨蓝’,总爱在缸边放罐新茶,说茶气能让布面更润。”他用长杆搅动染液,水面泛着的蓝圈里,忽然落进片被风吹来的茶苗新叶,叶尖的紫竟与蓝融成了雾蒙蒙的青。
“就用这个色!”苏清鸢眼睛亮起来,“比纯蓝多了点柔劲,像雨后的茶园子。”她从石臼里舀出野茶汁,往染缸里倒了小半碗,蓝液顿时泛起细碎的绿泡,像把春天揉碎了撒进去。
小姑娘抱着四象布偶跑进来,布偶的衣角沾着些茶苗周围的湿土:“鸢姐姐,西域的小辫子妹妹又来了!她说要学染布!”话音未落,扎羊角辫的小西域姑娘已跟着冲进院,手里举着个铜壶,壶嘴还冒着白汽:“我带了波斯的奶茶!兰婆婆说配新茶喝最好!”
铜壶里的奶茶混着玫瑰香,倒在粗瓷碗里,表面浮着层奶皮。兰婆婆抿了口,指着染缸笑道:“这奶茶的暖香,倒能中和染液的凉,你们试试用奶茶调‘烟雨蓝’?说不定有惊喜。”
凌虚舀了勺奶茶倒进染缸,蓝液里的绿泡突然炸开,在水面凝成朵小小的花,花瓣边缘泛着粉,像玫瑰落在了茶园里。小西域姑娘看得拍手:“像我家后院的玫瑰池!蓝的水,粉的花,还有蝴蝶飞!”
苏清鸢取过块素纱,刚浸进染液,就见纱面渐渐染上蓝底,绿泡在上面留下星星点点的白,倒像雨后茶园里的露珠。“成了!”她提起纱巾,茶香混着奶香漫开来,“这颜色该叫‘茶语蓝’,既有茶的清,又有奶的柔。”
兰婆婆摸着纱面的纹路:“比当年小周染的多了层活气。”她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泛黄的茶饼,“这是小周当年留下的,说藏到茶籽发芽时泡来喝。”
凌虚取来紫砂壶,用沸水冲泡茶饼。茶汤刚出,就见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些细小的绒毛,兰婆婆说那是“茶毫”,只有年头足的老茶才会有。“你看这汤色,”她指着茶杯,“和‘茶语蓝’放在一起,倒像一幅画——蓝的是天,琥珀的是茶,白的是云。”
小西域姑娘学着苏清鸢的样子,用银簪在染好的纱巾上绣茶苗,针脚歪歪扭扭,却把叶尖的紫绣得格外鲜亮。“我娘说,等我学会了,就把‘茶与蓝’带回波斯,给地毯染新花样。”她举着纱巾转圈,纱面的蓝绿在阳光下流动,像把染坊的春天裹在了身上。
正说着,前院传来马蹄声,络腮胡商人掀帘进来,手里捧着卷地毯:“你们看!这是用‘流云紫’的花样织的!”地毯上的云纹里,竟用金线绣着茶苗,是他照着后院的嫩芽描的,“波斯的织工说,这叫‘长安春’,比纯金线的好看十倍!”
苏清鸢摸着地毯上的茶苗,忽然想起那埋茶籽的老者。她从染缸里捞出块“茶语蓝”的边角料,用红线绣了株茶苗,递给络腮胡:“麻烦您带回去给她,就说茶籽发芽了,等秋天采了新茶,我们染块‘秋茶褐’送她。”
络腮胡接过布料,眼里泛着光:“她肯定高兴!上次回去后,她总对着那匹‘烟雨蓝’发呆,说好像看见小周蹲在染缸边笑呢。”
傍晚的霞光漫过晾架,“茶语蓝”的纱巾在风里轻轻晃,茶香混着奶茶香,在院里织出层暖融融的网。凌虚往茶苗边浇了些茶水,新叶在暮色里舒展开来,像在对他们点头。苏清鸢靠在廊柱上,看着兰婆婆教小姑娘和小西域姑娘辨茶苗,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日子,就像这“茶语蓝”的颜色,不用太浓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清欢,就很好。
兰婆婆忽然喊:“清鸢,凌虚,来尝尝新泡的茶!”紫砂壶里的茶汤映着灯花,茶饼的陈香混着新茶的鲜,在舌尖漫开。苏清鸢抿了口,看向窗外——茶苗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像谁在地上绣了株会生长的希望。
她知道,等秋天茶苗再长高些,他们会采下新叶,染出更温润的颜色;等那老者再来时,会捧着“茶语蓝”的帕子,在茶苗边坐一坐,像在和五十年前的故人,共饮一杯迟到的春茶。而这些藏在颜色里的故事,会像茶苗的根,悄悄扎进染坊的土里,陪着每一个春天,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