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有过无数次想逃,却一次次被她捉回。
她宠幸他,羞辱他,强迫他炼丹,却也真的开始学他的丹法,日夜琢磨。
她会在清晨的露水中抱着他吟诗,又会在夜里命人给他喂下秘药,看着他全身丹田被封、神魂无法动弹,然后在灯影下用手轻轻剥他筋骨的血络,只为看他痛得流泪时是否仍能不骂她一句。
她说:“你越恨我,我越爱你;你若心如止水,那我便杀你。”
玄寅无比抗拒,羞辱与痛苦混在一起,将他的尊严撕碎。
她见他如此模样,每次都会笑着问他:“你恨我,是吗?但你会发现,你很快会离不开我。”
果然,日子久了,他不再挣扎,甚至习惯了那女子的宠辱与冷淡,习惯了她唇角的笑,和折辱背后的目光。
他曾以为自己陷落得不过是肉身,后来才发现,真正陷落的是意志,是心神。
再后来,他也教她炼丹,她则教他六欲丹术——一丝不差地传下。
两人曾联手炼过一炉三味丹,那一夜,山中下雪,她穿一身白衣,在丹火旁起舞。
如画中人。
后来——
她死了。
死在一场混战之中,被仇敌围杀,魂体俱裂,生前骄纵而张扬,临死却连一个完整的骨节都未能留下,只剩一滩血泥,被人“剥魂三炼”,炼得一丝不剩。
玄寅本可以趁乱逃走。
可他没有。
他蹲在那团焦黑的血肉残泥前,一动不动,指尖颤着,从灰烬中一点点拣出她遗留的丹谱与玉简,还有她生前最后炼出的那一炉丹药。
那一夜,他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静静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后来,他继承了她的丹术,将她教他的六欲之法,一寸寸推演,一寸寸修补。
他走得更远了——
她走的是极端,他却走向极冷。
她是疯,是烈火燎原;他则是毒,是无色无形的腐蚀。
她是妄与纵,是纵情忘我;而他,是扭曲、是压抑、是被吞咽后的残渣。
他将六欲之术融入五羊正法,用自己的血,自己的魂,一点点将两种古老的丹脉融合,推向一条旁人未曾走出的路。
他的阴冷更甚。
他的扭曲更甚。
他的丹术之路,也更甚。
多年过去,他历经算计、折辱、炼体、夺命、苟活......
等他重新回到五羊氏中时,已不复当年的俏公子。
凭他多年隐忍而来的本事,加之两大古法合流的深厚根基,玄寅仅用了七十年,便横压族中诸位旁支嫡脉,一步步坐到了核心权柄之中。
族人众口齐推,要他继任“少陵”之位,主掌五羊未来千载族纲。
但他婉拒了。
他说:“身居高位,不过是多戴一副枷锁。”
这一句话,族中诸老或以为他谦逊不争,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无法再忍受将自己捆在明面上了。
他自以为已经将自己从头到脚打磨得如一口密不透风的炉鼎,冷静、精密、毫无破绽。
直到后来,他机缘巧合,踏入了太墟玄境。
然后——他遇见了陆荃。
那一刻,他如坠深渊。
——太像了。
她刚被带来之时,血迹未干,满脸愤恨,眼角带泪,目光冰冷,嘴角倔强地咬着。
那一眼,就将他从最深处那段记忆中唤醒。
那双眼睛,那抹眉峰,甚至连哭着骂人时的神情,都与她几乎一模一样。
玄寅不信邪,他试着打压她,羞辱她,刻意将她往炼炉旁推,看她惶恐,看她咬牙,看她忍着屈辱时的模样——
可越是如此,他心头越是堵得发闷。
越是想将她一寸寸捏碎,越是无法逼自己下手。
他甚至开始夜里梦见,那女人回头对他笑,一如当年,坐在丹炉旁,赤足煮药的模样。
她说:“阿寅,你再炼错一炉,我就亲自把你塞进去。”
她笑着说的,声音很轻。
梦醒时,他满身冷汗,却笑不出来。
......
玄寅站在密室里,手指还在那画上的女子眉心轻轻摩挲。
他忽然笑了,低声道:
良久,他低声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哑:
“可你错了。”
“我恨你。”
“恨你教我这些,把我从五羊嫡子逼成个狗,又留下一堆丹谱、玉简......然后,你就消失了。”
他慢慢靠近画轴,额头贴在女子的面前,闭上眼,低声吐出最后一句:
“......你该带上我一起死的。”
密室灯光昏黄,香气残留,那一刻,他不再是周青眼中心思深沉的玄寅,不是陆荃眼中压迫和施虐的丹君长老。
他只是一个扭曲、残破的男人。
在这个祭炼人丹,关乎他晋入融天巅峰,关乎他未来根基的时间点,他竟把自己隔绝在了这个密室中足足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