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案的判决下来后,苏明远的名字在京城官场彻底响亮起来了。
有人说他是不畏权贵的直臣,有人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还有人说他是野心勃勃想要攀附权势的投机者。无论如何,这个名字已经无法被忽视。
这天清晨,苏明远照常去御史台当值。刚到衙门口,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蹲在台阶下,手中拿着一张状纸,眼巴巴地看着来往的官员。
这位大人,求您看看草民的状子……老者拉住一个路过的官员。
那官员厌恶地甩开他:去去去,御史台不是你这种人能来的地方!
老者跌坐在地上,状纸散落一地。
苏明远走过去,将状纸一一捡起:老人家,你这是……
大人!老者看见有人愿意理他,立刻跪了下来,草民冤枉啊,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苏明远扶起他:别急,有话慢慢说。你先告诉我,你是哪里人?为何事而来?
草民是顺天府辖下良乡县人。老者哽咽道,草民的儿子在县衙当差,三个月前,他看见县令贪墨赈灾款,就偷偷记录下来。谁知被县令发现,诬陷他盗窃官银,将他打入大牢。草民到顺天府告状,府尹不受理;到刑部击鼓鸣冤,也被拒之门外。实在没办法了,才来御史台求个公道。
苏明远接过状纸,仔细看了起来。
状纸写得很简单,但字里行间透着悲愤。老者的儿子名叫李大,在良乡县衙当书办,偶然发现县令孙铭挪用了朝廷下拨的赈灾款三千两。李大想要告发,却被县令先下手为强,诬陷他监守自盗,关入大牢。
这个孙铭,你可知他是什么来路?苏明远问。
听说……听说是刑部张侍郎举荐的。老者小心翼翼地说。
刑部张侍郎?那不就是张邦昌吗?
苏明远心中一动。正好,他正愁着没有张邦昌的把柄,这个案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老人家,你这状子,我接了。苏明远将状纸收好,你先回客栈等着,三日之内,我给你答复。
大人!老者激动地磕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苏明远扶起他,叮嘱了几句,才进了御史台。
回到公房,他立刻让王承奉去查良乡县令孙铭的底细。
不到半个时辰,王承奉就回来了:苏御史,查清楚了。孙铭确实是张邦昌举荐的,两年前从一个小吏提拔为县令。此人在良乡任上,劣迹斑斑,百姓怨声载道。
可有实据?
这个……王承奉为难地说,都是民间传闻,没有确凿的证据。
无妨。苏明远思索片刻,你去帮我办件事——找几个可靠的人,扮作商人模样,去良乡县暗中打听。孙铭的贪墨之事,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是,苏御史。
王承奉刚走,门外又有人来报:苏御史,李纲李大人求见。
快请。
李纲快步走进来,神色有些焦急:苏兄,出事了。
什么事?
那几个愿意作证指控张邦昌的人,昨夜在郊外庄子里遭到袭击。李纲压低声音,幸好在下提前安排了护卫,才没有出大事。但其中一人受了伤,另外两人被吓得不轻,说什么也不敢作证了。
苏明远脸色一沉:可查出是谁干的?
凶手都蒙着面,但从身手来看,应该是练家子。李纲说,而且他们似乎很清楚那几个人的藏身之处,直接就找上门去了。
这说明有人泄密。苏明远冷静地分析,李兄,知道那几个证人藏身之处的,有哪些人?
除了在下,就是范宗尹和赵鼎。李纲说,另外,在下安排护卫时,曾托了户部的一个老同僚帮忙。
那个同僚可靠吗?
应该……应该可靠吧。李纲有些不确定,是在下多年的老友了。
未必。苏明远摇头,在这京城,很多时候,老友也会为了利益出卖朋友。李兄,你要小心那个人。
在下明白了。李纲脸色有些难看。
那几个证人现在如何了?
受伤的那个在下已经送去医治,另外两个被吓得不轻,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李纲叹气,苏兄,看来张邦昌那边已经察觉到我们在收集证据,开始提前布局了。
察觉到也没关系。苏明远说,我们是光明正大地纠察贪官,他们却是暗地里做见不得人的勾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苏兄有何良策?
兵分两路。苏明远说,李兄,你继续盯着张邦昌在刑部的动向,看他最近在审什么案子,有没有徇私枉法的地方。我这边,刚好有个良乡县令贪墨的案子,而这个县令,正是张邦昌举荐的。
苏兄是想从这个县令入手?李纲眼睛一亮。
正是。苏明远说,张邦昌举荐的人贪墨,他作为举荐人,难辞其咎。若是能证明他明知此人品行不端还要举荐,那就是玩忽职守;若是能证明他收了贿赂才举荐,那就是贪墨枉法。
妙啊!李纲拍案而起,这一招釜底抽薪,比直接找他贪墨的证据容易多了。
所以,我现在要去一趟良乡。苏明远说,李兄,御史台这边,就拜托你照应了。
苏兄放心,在下会替你盯着的。李纲顿了顿,不过,苏兄一人去良乡,会不会太危险?
无妨。苏明远笑道,我会扮作普通士子,暗中察访。况且,良乡离京城不远,若是有事,随时可以回来。
那苏兄务必小心。
送走李纲,苏明远开始准备动身。
他换了一身普通的青衫,收拾了些银两和干粮,又让钱文准备了两匹马。对外宣称是要回老家处理些私事,实际上却是要去良乡暗访。
临出门前,林氏拉住他:相公,真的要去吗?
苏明远握住她的手,此案很重要,我必须亲自去看看。
可是外面那么乱,万一遇到危险……林氏眼中满是担忧。
不会的。苏明远温和地笑了,我只是去调查案情,又不是去打仗。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那相公一定要早去早回。林氏叮嘱道,还有,路上千万要小心,莫要暴露身份。
我知道。苏明远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和子安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告别了妻儿,苏明远和钱文骑马出了城。
出城的时候,他特意走的是小门,避开了那些巡查的官兵。虽然他名义上是回乡,但若是被蔡党的人知道他去良乡,只怕会节外生枝。
良乡县距离京城约八十里,骑马一天就能到。
两人一路疾驰,中午时分在一个小镇歇脚。
镇上有家小客栈,苏明远和钱文进去用午膳。客栈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掌柜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见有客人来了,热情地迎上来。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苏明远说,来两碗面,再来些卤肉。
好嘞!掌柜的招呼伙计去准备。
客栈里还有几个客人,都是些商人模样。苏明远坐在角落里,竖起耳朵听他们闲谈。
听说了吗?良乡县又出事了。一个商人低声说。
又出什么事了?另一个问。
县衙的一个书办,被县令关进大牢了,说是盗窃官银。第一个商人说,可我听说啊,那书办是发现了县令贪墨,才被陷害的。
嘘——第二个商人连忙制止,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官府的人。第一个商人不以为然,那个孙县令,简直就是个土皇帝。他来良乡两年,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可不是嘛。第三个商人也加入讨论,上个月朝廷拨下来三千两赈灾款,结果到了百姓手里,每人只分到几文钱。剩下的银子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都进了孙县令的腰包呗。第一个商人冷笑。
苏明远听着,心中有了底。看来,老者所说的情况属实,这个孙铭确实贪墨了赈灾款。
用完午膳,苏明远和钱文继续赶路。傍晚时分,终于到了良乡县。
良乡县不大,却也有几条热闹的街道。两人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苏明远便开始筹划接下来的调查。
钱先生,你明日去县衙附近打听,看能不能找到那个被关押的书办李大。苏明远说,我去走访一些百姓,了解孙铭的底细。
好的,苏大人。钱文应道。
夜深了,苏明远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这次来良乡,看似只是调查一个小小的县令,实际上却关系到整个布局。若是能查实孙铭的贪墨,再证明他是张邦昌举荐的,就能把张邦昌牵扯进来。
而张邦昌,正是蔡党的核心成员。
扳倒张邦昌,就等于在蔡京的铁桶江山上撕开一道口子。
想到这里,苏明远不禁有些兴奋。
但他也清楚,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蔡党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想要找到确凿的证据,谈何容易?
更何况,经过李晋案之后,蔡党必然已经警觉了,很多证据可能早就被销毁了。
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会留下尾巴。
只要耐心寻找,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窗外,夜色深沉。
远处传来犬吠声,更添几分寂寥。
苏明远闭上眼睛,让自己放松下来。
明天,将是漫长调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