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坞底层的爆炸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浑浊的海水中漂浮着鳐鱼守卫的金属残骸和能量核心泄漏出的、如同蓝色血液般的荧光液滴。两艘幸存的“利维坦”潜航器悬浮在这片狼藉之中，舰体上遍布刮痕与灼痕，如同经历了一场恶战的海中巨兽，喘息未定。
通讯频道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静默，为“海蛇三号”和“海蛇四号”牺牲的战友致哀。但这静默只持续了短短数秒。
“山魈，报告情况。”江华的声音从“巡天者-1号”传来，冷静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空中的战斗虽然因信号中转站被毁而暂歇（那三架“收割者”截击机似乎失去了明确指令，暂时脱离了接触），但她清楚，更大的危机可能就在眼前。
“目标信号中转站已摧毁。船坞能量核心受损，但前哨站基础功能仍在运行。”山魈迅速回复，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发现‘收割者’设备寄生痕迹，判断其已渗透至此。请求下一步指令。”
“不能停留。”江华的判断果断而明确，“‘收割者’在此建立中转站绝非偶然。它们的目标一定是前哨站核心数据库里的东西！必须在它们可能存在的后续手段生效前，抢先拿到数据！根据‘摇篮’结构推断，核心数据库应该位于前哨站最深处，能量流汇聚之地。沿着能量导管的主干寻找！”
“明白！”山魈目光扫过战术面板，迅速锁定了几条从受损能量核心延伸出去的、最粗大的能量导管，“海蛇一号、二号，跟我来。保持最高警戒，我们直捣黄龙！”
两艘伤痕累累的“利维坦”再次启动，如同深海中的幽灵，沿着那些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粗大导管，向着船坞更深处、前哨站更加核心的区域潜行。
越往深处，周围的环境越发显得诡异和非人。通道不再是规则的几何形状，而是呈现出一种仿佛生物腔体般的有机曲线，墙壁上的发光脉络如同神经网络般密集搏动。偶尔能透过观察窗看到一些侧室的内部，里面是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由晶体、金属和流动能量构成的未知设备，它们静静地运转着，对闯入者似乎漠不关心，却又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威压。
前行了约莫十分钟，通道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由纯净能量构成的屏障。屏障如同流动的水幕，散发出柔和却坚不可摧的气息，完全阻隔了去路。屏障后方，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其中央悬浮着一个由无数旋转晶体环构成的、如同星云般的复杂结构——那正是“织网者”风格的核心数据库标志！
“发现目标！但被能量屏障阻挡！”山魈报告。
“尝试用‘样本S’密钥信号接触屏障！”江华立刻下令。
一名技术兵操作着潜航器外部加装的、仿制“钥匙”号的生物密钥探头，对准能量屏障发射出特定的信号。
然而，屏障只是微微荡漾了一下，并未开启。反馈信息显示：“权限不足。检测到非原生密钥载体，需更高层级授权或紧急访问指令。”
显然，前哨站的安保等级比预想的更高。仅仅模拟“样本S”的生物信号，还不足以打开这最后的门户。
“怎么办？强行突破？”一名队员看着那散发着磅礴能量的屏障，语气凝重。以他们现有的火力，强行攻击这种级别的能量屏障，无异于以卵击石。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江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山魈，将潜航器的外部通讯阵列，直接贴附在能量屏障上！我要尝试……直接与它进行意识层面的沟通！”
这个命令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让指挥官那本就脆弱不堪的意识，直接接触前哨站的防御系统？这比之前的任何冒险都要危险！一旦前哨站的意识（如果存在）带有任何敌意，或者其信息流过于庞大，都可能导致江华意识彻底崩溃！
“指挥官，太危险了！”山魈第一次提出了反对。
“没有时间了！”江华的语气不容置疑，“‘收割者’不会给我们慢慢破解的时间！这是唯一的办法！执行命令！”
山魈沉默了一瞬，随即咬牙道：“……明白！海蛇一号，执行指令！”
一艘“利维坦”缓缓上前，机械臂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高增益通讯阵列，如同手术般精准地贴附在流动的能量屏障表面。
“巡天者-1号”舰桥上，江华深吸一口气，对医疗官点了点头。医疗官为她注射了最后一剂强效精神兴奋剂和神经稳定剂。随即，她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集中，通过那脆弱的通讯链路，向着屏障后方那庞大的数据库结构，延伸了过去……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纯粹的信息洪流。
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再是“摇篮”那悲壮而古老的集体意识，也不是“归墟”那狂躁的能量乱流，而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如同精密钟表内部般严谨运行的逻辑程序。这是一个高度自动化、几乎完全剔除了感性因素的“织网者”前哨站管理AI！
“检测到非标准意识连接请求。标识：未知人类意识，携带残缺‘播种者’生物密钥印记。权限等级：临时访客（低）。请求访问核心数据库：拒绝。依据：协议7.3，非危急存亡关头，核心数据不得向非授权个体开放。”
冰冷的逻辑信息直接反馈回来。
江华强忍着意识被这种绝对理性冲刷的不适感，奋力凝聚起自己的意志，将一段包含着紧急情况的信息包传递过去：
“警告！‘收割者’（逻辑锁死掠食文明）已渗透前哨站外部区域，并建立非法信号中转站！其目标极可能为数据库内关键信息！太阳系文明（潜力种）正面临‘收割者’直接威胁！此符合‘危急存亡’条款！请求紧急访问权限，获取对抗‘收割者’及理解当前危机所需数据！”
AI的程序似乎出现了短暂的迟滞，仿佛在进行高速运算和风险评估。
“验证中……确认外部区域存在‘收割者’科技残留信号……确认信号中转站已被物理摧毁……评估太阳系文明威胁等级……评估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江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鼻端再次渗出血丝，维持这种意识连接对她来说是巨大的消耗。
突然，AI的程序似乎捕捉到了江华意识中，那缕与沈哲明完全融入网络后留下的、极其微弱的特殊印迹！这股印迹，带着“织网者”文明最根源的“播种者”气息，虽然不属于江华本人，却在此刻成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信任凭证”！
“检测到高可信度关联印迹……与核心数据库底层协议存在微弱共鸣……重新评估……”
“评估完成。基于‘收割者’渗透事实及关联印迹佐证，临时提升访问权限至‘有限紧急查询’级别。开放部分非核心战术数据及历史观测记录。访问时间：限时三百秒。倒计时开始。”
成功了！
能量屏障如同融化的冰雪般，在众人面前无声地消散了！
“屏障打开了！快！”山魈一声令下，两艘“利维坦”立刻加速，冲入了核心数据库所在的大厅。
大厅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广阔，那悬浮的晶体星云结构缓缓旋转，每一个晶体碎片都存储着海量的信息。无需山魈命令，技术兵立刻操作潜航器，伸出数据接口，尝试与数据库进行物理连接，开始疯狂下载被授权的数据。
然而，就在数据流开始传输的瞬间，异变再生！
整个前哨站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刺耳的、不同于之前的警报声响彻每一个角落！大厅四周的墙壁上，亮起了血红色的警告光芒！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数据批量下载！触发最终防御协议：‘净化程序’启动！倒计时：两百八十秒！重复，净化程序启动！”
AI那冰冷的声音此刻带上了一种毫无感情的决绝！
“怎么回事？不是授权了吗？”一名队员惊呼。
“是陷阱？还是程序逻辑冲突？”山魈瞬间反应过来。这个AI在授权访问的同时，也启动了自毁程序！它或许基于某种更高的底层指令，认定大规模数据被非授权文明获取本身就是一种需要“净化”的风险！
“不要管！继续下载！能下多少是多少！”山魈怒吼。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数据流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入潜航器的存储设备。屏幕上，进度条飞快地跳动着，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三十……
但整个大厅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天花板上打开了无数孔洞，一种粘稠的、闪烁着不祥灰光的液体开始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这种液体所到之处，连“织网者”自身的金属结构都开始迅速溶解、气化！这是真正的、无差别的毁灭！
“快！再快！”队员们看着周围迅速被灰色液体吞噬的空间，心急如焚。
“巡天者-1号”上，江华也感受到了那股毁灭一切的决绝意志，她强撑着几乎要断裂的意识连接，向山魈发出最后的信息：“数据……星图……‘收割者’通讯密码……是关键……一定要……带出去……”
就在这时，数据传输进度达到了百分之六十八！但灰色液体已经蔓延到了潜航器的下方！
“不行了！必须撤离！”驾驶员看着即将被淹没的出口，嘶声喊道。
“断开连接！我们走！”山魈当机立断。
技术兵猛地拔掉数据接口，两艘“利维坦”尾部推进器功率全开，如同受惊的箭鱼，向着来时的通道疯狂冲去！身后，灰色的毁灭浪潮紧追不舍，将所经过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它们险之又险地冲出了核心大厅，沿着来路亡命奔逃。通道在他们身后不断坍塌、溶解。整个前哨站都在发出濒死的哀鸣。
当两艘伤痕累累的“利维坦”终于冲出前哨站主入口，重新回到开阔的深海时，身后那巨大的半圆形入口，连同内部的一切，在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中，彻底向内坍缩，形成了一个短暂的海底漩涡，随即被无尽的海水抚平，仿佛从未存在过。
海天之间，暂时恢复了平静。
“巡天者-1号”缓缓降下高度，准备回收死里逃生的勇士和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残缺却至关重要的数据。
这场惨烈的数据争夺战，终于画上了句号。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带回的，不仅仅是希望，也可能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