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残月如钩,冷光洒在天顾城起伏的瓦砾上,像一层薄霜。
城西废弃的酿酒坊内,蛛网在风中轻颤,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酒糟与尘土混合的、略带酸腐的气息。
“都查清楚了。”
顾影的身影从一根承重柱的阴影里剥离,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这片废墟自身发出的梦呓。
“目标,秦家暗部‘枭’字科探子,代号‘秦七’。修为在灵体境巅峰,比寻常同阶修士根基更稳。擅长秦家秘术【风语术】,能将神识附着于气流,远距离监听,极难察觉。”
顾影顿了顿,补充道:“他很谨慎,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更换藏匿点,但都选在能俯瞰此地的最高处。最近的落脚点是东南向那座废弃的钟楼,最远则是西北角的水塔。他似乎在以酿酒坊为中心,画一个圈。”
“画圈?”顾清姿站在一口巨大的、半埋在地下的黄铜发酵桶边,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桶壁,“他不是在监视,他是在确认。确认这条秘道,除了他,还有没有别的‘老鼠’。”
她的话语很轻,却让顾影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也浮现出一丝寒意。
“他很自信。”顾清姿的目光,穿过破败的窗棂,望向远处钟楼的黑影,“自信于自己的【风-语术】无人能破,自信于这片废墟,是他一个人的狩猎场。”
“小姐的意思是……”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有时候,只在一念之间。”顾清姿收回目光,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去黑市,再找一个信得过的人,让他今夜子时,在此地等我。”
“需要属下做什么?”
“你?”顾清za姿转过头,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嘴角却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你今晚,是个准备出卖家族,换取前程的旁系子弟。”
顾影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低头应道:“是。”
“记住,”顾清姿的声音变得更加细微,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你们的谈话,要围绕‘秘道’。要让他听见,但不能让他听全。要让他觉得,你们所图谋的,远不止一条通道那么简单,背后还有更大的利益。要让他相信,只要再靠近一点,再听得清楚一点,就能挖出一个足以震动整个秦家的大秘密。”
“要让他……自己走进这口桶里来。”
顾影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那口深不见底的黄铜发酵桶,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秦家探子的结局。
“属下明白。”他没有再问,身影一晃,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
子时,夜最深沉的时刻。
酿酒坊内,两道黑影,借着微弱的月光,在一堆倾倒的酒坛后,低声交谈。
其中一人是顾影,他此刻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顾家旁系子弟服饰,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贪婪与紧张。另一人,则是黑市找来的死士,扮演着一个外来势力的接头人。
“……事情就是这样,那条秘道,能直通祭坛。只要你们许诺的资源到位,大典之日,我便能助你们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顾清雪面前。”顾影压着嗓子,声音里透着一丝急切。
“口说无凭。”另一人沙哑地开口,“谁知道你这条道是真是假?万一是顾家的陷阱怎么办?”
“陷阱?”顾影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被质疑的恼怒,“为了表示诚意,我连‘那个东西’的藏匿点都告诉了你。就在这坊内,那口最大的发酵桶里,藏着我们旁系多年积攒下来,准备另起炉灶的‘第一桶金’!只要你们的人能在大典上得手,那些东西,就全是你们的!”
“此话当真?”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已经把路铺好了,敢不敢走,是你们的事!”
说完,顾影似乎是动了真怒,拂袖便要离开。
“等等!”那人连忙拉住他,“此事事关重大,容我……再考虑考虑。”
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在为细节讨价还价。
百丈之外的钟楼顶端,一道人影如雕塑般,与夜色融为一体。
秦七的耳朵微微动了动,【风语术】将那边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送入他的脑海。
秘道……祭坛……另起炉灶的“第一桶金”?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在这里潜伏了数日,本以为只是监视一个废弃的入口,没想到,竟然钓出了一条如此惊人的线索!
顾家旁系,竟有如此大的野心!
那个藏在发酵桶里的“第一桶金”,会是什么?能让一个外来势力甘冒奇险,去冲击顾家大典,绝非凡物。
必须确认!
秦七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狠辣。如果能拿到那些东西,再将顾家旁系的阴谋上报,这绝对是天大的功劳!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口巨大的黄铜发酵桶上。
那两个人的谈话已经结束,各自散去。整个酿酒坊,再次恢复了死寂。
机会!
秦七没有立刻行动。他像一头耐心的猎豹,又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用【风语术】反复确认四周再无任何活人的气息后,才悄无声息地从钟楼顶端滑下。
他的身形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在复杂的废墟间穿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很快,他便来到了那口黄铜发酵桶前。
一股淡淡的酒香混着金属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他再次确认四周无人,才像狸猫一样,轻盈地攀上桶沿,朝里望去。
桶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可以发出微光的萤石,正准备扔下去探路。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诡异的、甜腻的香气,毫无征兆地从桶底升起。
不好!
秦七心中警铃大作,屏住呼吸便要后撤。
可那香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化作无数看不见的触手,顺着他的皮肤毛孔,疯狂地钻了进去。
只是一瞬间,他便感觉四肢百骸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酸麻,体内的灵力仿佛被冻结,瞬间失去了控制。
他的身体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桶沿上栽了下去。
“噗通。”
落地的声音很沉闷,像是掉进了一堆柔软的棉花里。
他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撞击剧痛,身体却在迅速失去知觉。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清冷得不似凡人的眼睛,正在桶口边缘,居高临下地、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掉进陷阱里,正在垂死挣扎的猎物。
……
不知过了多久,秦七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悠悠转醒。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脚都被一种坚韧的、不知名的丝线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他想运转灵力,却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封印了。
“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秦七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坐在他对面的少女。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正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玉佩。
那是他的……敛息玉!
“你……你是谁?”秦七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
“一个对你的耳朵,很感兴趣的人。”顾清姿淡淡地开口,将那枚敛息玉在指尖抛了抛。
秦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何等精密的陷阱。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存在,甚至连他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你想要什么?功法?灵石?只要你放了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他开始尝试谈判,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顾清za姿站起身,缓缓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秦七的耳朵上。那是一双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耳朵,但她知道,在那血肉之下,潜藏着能驾驭【风语术】的、独特的经脉与窍穴。
“那是我的第十个‘零件’。”她轻声自语。
“什么……零件?”秦七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顾清姿没有回答他。
她伸出手,那双白皙修长的、仿佛艺术品般的手,轻轻地按在了秦七的头颅两侧。
“不……不要!”秦七终于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开始疯狂地挣扎,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然而,他的挣扎在顾清姿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剥离与掠夺意味的力量,瞬间笼罩了他。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挤开,然后,那股力量精准地找到了他引以为傲的【风语术】天赋所在。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在封闭的房间里回荡。
那是一种比凌迟更痛苦千万倍的折磨,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正在被活生生地、连根拔起!
与此同时,顾清姿的脑海中,那道冰冷的、属于造物者的警告,再次响起。
【警告:嫁接高阶能力已达九种,即将触及‘十’之临界点。】
【第十次嫁接启动……异化风险评估中……】
【风险等级:极高。】
【是否继续?】
“继续。”
顾清姿的意志,没有丝毫动摇。
剧痛,伴随着一股全新的、陌生的力量,涌入她的身体。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无数细微的、属于【风语术】的经脉网络,开始在她的耳窍周围,强行构建、生根、发芽。
而伴随着这股力量的,还有一股属于“秦七”这个人的、驳杂的意志残片——他的傲慢、他的谨慎、他的贪婪……以及,他那深入骨髓的、对秦家的忠诚。
这些残片,像无数只嗜血的蚂蚁,试图啃噬她的神智,将她也变成秦家的一条狗。
“滚出去!”
顾清姿的意志,化作一柄冰冷的利刃,狠狠斩下!
她体内的九种力量,在这一刻,仿佛感受到了新来者的挑衅,同时发出了咆哮。
赤焰熊心的狂暴,神力臂的霸道,怨灵之力的阴冷……九股力量形成一道洪流,瞬间便将那些属于秦七的意志残片,冲刷得干干净净。
“嗡……”
当一切平息下来时,顾清za姿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变了。
她的听觉,被无限地放大了。
她能听到风吹过屋檐的缝隙,能听到院中那只蚂蚁拖动草叶的沙沙声,能听到百丈之外,更夫打哈欠的声音。
整个天顾城,仿佛变成了一张由无数声音构成的、巨大的网。
而她,就是这张网的中心。
只要她想,她就能将自己的“听觉”,投向这张网的任何一个角落。
她成功了。
她得到了第十种能力——【秦家探听力】。
她缓缓收回手,地上的秦七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双眼无神地望着房梁,嘴角流下白沫。
顾清姿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闭上眼睛,开始适应这种全新的感知。
她的“听觉”,如同一道无形的涟-漪,以她为中心,迅速扫过整个天顾城。
无数嘈杂的声音,涌入她的脑海。
孩童的哭闹,夫妻的争吵,酒馆里的划拳声,修士的吐纳声……
她皱了皱眉,开始尝试筛选。
就像调校乐器的琴弦,她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蕴含着灵力波动的、属于修士的对话上。
很快,她便捕捉到了一段来自城主府方向的、被阵法严密保护的对话。
那是两个男人的声音,语调都十分沉稳。
“……大哥,都安排好了。大典当日,我们的人会混在观礼的宾客中,只要那东西一出现,立刻动手。”
“嗯,务必小心。顾家那老东西还没死,玄宸也在城里,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放心,这次我们请了‘那一位’出手,万无一失。顾家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费尽心机要融合的神骨,最后,会为我秦家做嫁衣!”
神骨……做嫁衣?
顾清姿的眼睛,猛然睁开,一道骇人的精光,在眼底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