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林涛。”
林涛的声音很平静,他将李兴凭准备好的资料递了过去,“想邀请你加入我们星耀互联。”
话音刚落,门里那股混合了潮湿、酸腐和汗臭的味道就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熏得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星耀互联?”罗锤子接过那几张纸,眼神里全是审视,“谁介绍你来的?”
他现在确实落魄,但脑子没坏。这年头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他做过业务员,倒过二手车,走私过汽车,也进过传销窝,什么阵仗没见过。
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摸到他这个鸟不拉屎的半地下室,说要请他加盟,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透着邪性。
“听朋友说,你正在准备新东方的面试。”林涛的目光扫过房间,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我觉得你很有潜力。”
东墙边是一张单人床,床下塞着行李箱和一摞封面都卷了边的成功学旧书。据说,罗锤子就是靠着这些书里的精神鸦片,才熬过了这段把自己当牲口使的日子。
“没听过你这公司。”罗锤子把资料翻了翻,随手扔在桌上,抱起胳膊,“什么职位?给多少钱?”
他倒想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公司总部在魔都,北京分部刚租好地方。”林涛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公司里都是些技术人才,不善言辞。我需要一个能撑场面的人,对外,你就是我们的门面,是总经理。”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点难听。
但罗锤子反而愣了一下。
“至于薪水,”林涛打量着他,此时的罗锤子虽然瘦,但骨架子大,显得很结实,只是因为长期伏案,背有点驼,“你想要多少?”
罗锤子被气笑了。
骗子都这么直接了吗?上来就画个“总经理”的饼?
他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和挑衅:“我现在准备面试的新东方老师,年薪六十万。你给得起?”
“可以。”
林涛的回答快得让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要你证明自己值这个价,六十万,一分不少。”林涛顿了顿,“再过两个月,你就能进新东方拿这个年薪。我只是把这个时间提前了。”
罗锤子脸上的嘲讽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林涛,想从对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没有。
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只有平静。
“大哥,你看看我住的这地方,穿的这身衣服!”罗锤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围,“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花这么大工夫来骗的?有意思吗?”
他觉得这事儿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林涛的视线再次扫过这间屋子。
桌面上褪色的蓝布上,堆着台式机、手稿和一摞摞新东方教材。床头墙上,用透明胶带贴着试讲提纲,标题“第三次修改版”用红笔标出,扎眼得很。
角落里,是几箱还没拆的方便面。
这是一个把自己逼到绝路的人。
“每一个生命来到世间,都注定要改变世界,你别无选择。”
林涛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罗锤子心上。
“罗锤子,这话不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吗?”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咱们去改变这个世界?”
罗锤子猛地抬头,瞳孔收缩。
林涛没再多说,他卸下身后的双肩包,拉开拉链,直接将整个包丢进了罗锤子怀里。
“哗啦——”
崭新的红色钞票,捆得整整齐齐,从没完全拉开的包口溢了出来。
一股浓郁的油墨香气瞬间冲散了地下室的酸腐味,霸道地钻进罗锤子的鼻腔。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怀里沉甸甸的,像是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三十万。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碰触到那带着冰冷和粗糙质感的钞票边缘,一股电流从指尖窜遍全身。
这不是梦。
“这三十万,你先拿着,去公司熟悉业务。”
“不管最后你留不留,钱都是你的。”
“要是干得好,年薪六十万,年底还有分红。”
林涛的话,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罗锤子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一把将背包推了回去。
“如果我干不了,这钱我一分都不会要!”他喘着粗气,环视着这个他待了整整一年的狗窝。
为了那个讲台,他在这里过着清教徒一样的生活,所有的希望和偏执都寄托于此。
现在,一个陌生人,几句话,一背包的钱,就要让他放弃这一切。
……
天色擦黑时,林涛带着罗锤子走进了万豪酒店的包间。
陈大鲶、李兴凭、田泽他们已经到了,正在北大附近把分公司张罗起来。
“给大伙介绍一下,这位是罗锤子,老罗。”林涛拍了拍身边还有些拘谨的罗锤子,“你们一个个都是技术大神,但嘴皮子不利索,我特意找了个口才好的兄弟来当咱们的门面。”
“以后,老罗就是星耀互联的总经理,主外,负责跟媒体打交道,做宣传。你们主内,搞技术。”
陈大鲶一听,立刻怪叫起来:“好啊老板,又从哪儿把人坑来了!老罗,欢迎登上贼船!今晚必须跟我们喝个痛快,以后联合起来,对抗黑心老板!”
“对对对!我们受害者联盟又添一员猛将!”李兴凭也跟着起哄。
一帮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罗锤子端着酒杯,听着这些玩笑话,看着一张张真诚又带着点傻气的笑脸,一杯啤酒下肚,不知道怎么的,眼眶就有点发热。
他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待得太久了。
久到他以为,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兄弟”和“朋友”这两个词了。
那一晚,所有人都喝多了。
包括林涛。
这是一群真正想用技术改变世界的热血青年,而他,给了他们一个支点。
他们能回报的,也只有这一腔滚烫的热血。
等林涛打车回到小院,已经过了十一点。
他推开院门,夜风带着凉意拂过脖颈,脚下的石阶也沁着冷气。
院子里的玫瑰在夜色中成了深沉的绛紫色,百合花瓣却在暗处泛着微光。墙角的薄荷被露水打湿,他走过时,清冽的香气混着泥土的味道弥漫开来,让他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些。
书房的灯还亮着。
暖黄色的光从窗户里流淌出来,照亮了窗前的一小片地面。
冯玉珩就坐在那片光里,安静地看着书。
林涛站在院中的暗处,脚步顿住了。
白天的喧嚣,谈判的机锋,晚宴的吵闹,在这一刻都迅速远去。
他看着那个清冷的背影,看着灯光为她描出的柔和轮廓,奔波了一整天的心,忽然就落了地,慢慢变得温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