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带来的震撼与后续财经新闻引发的疑虑，像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林小夕心中拉扯。一方面，她为顾夜白的成功感到无比的骄傲与兴奋；另一方面，那则关于叶氏“核心数据泄露”的新闻，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口，隐隐作痛。
她试图说服自己，商战本就如此残酷，顾夜白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来保护公司。但“数据泄露”这四个字，总让她联想到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与她心中那个虽然冷硬却始终保有底线的恋人形象，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裂隙。
这种复杂的心情持续到了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落在空荡荡的床的另一侧。顾夜白又是一早便去了公司，仿佛昨日的辉煌发布会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之后还有无数需要他处理的后续和新的挑战。
林小夕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地坐起身。
不行，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承诺要实现的“成长”。
她想起尚雅画廊的那通电话，想起自己当时要求对方发送资料。她翻身下床，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邮箱。
收件箱里果然静静地躺着一封来自尚雅画廊的未读邮件，发送时间是昨晚深夜。
邮件内容专业而详尽，附带了画廊的详细介绍pdF，包括空间图片、过往展览案例、受众分析、以及一份初步拟定的合作方案草案。条件开得相当优厚，甚至超出了她这个层级艺术家的常规待遇，几乎是捧着资源在邀请她。
诱惑力是巨大的。只要她点一下头，梦寐以求的个展就将拥有一个极高的起点，省去她无数奔波碰壁的艰辛。
她反复阅读着那份方案，手指悬在回复键上，迟迟无法落下。
最终，她关掉了邮箱页面。
她需要亲眼去看看。不仅仅是看画廊的硬件，更是要感受那里的氛围，确认这份“好意”背后，是否真的纯粹。
她没有预约，直接按照地址找了过去。她只想以一个普通访客的身份，先进行一次“暗访”。
尚雅画廊坐落在一片闹中取静的艺术街区，白色的独栋小楼，设计感极强的落地玻璃窗，透出里面明亮开阔的空间和墙上悬挂的艺术品。周围绿树掩映，环境清幽雅致。
林小夕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内部冷气充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和油彩混合的气息。此刻画廊里参观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安静地踱步观看。
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女孩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标准的职业微笑：“您好，欢迎光临尚雅。”
“你好，我随便看看。”林小夕也回以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艺术爱好者。
“好的，您请便。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叫我。”女孩礼貌地点头，并未过多打扰。
林小夕暗自松了口气，开始慢慢踱步观看。展厅的空间比她想象的更大，挑高很高，灯光设计专业，能很好地凸显画作。墙上正在展示的是一位中年油画家的风景作品，笔触老练，色彩浓郁，确实很有水准。
她一边看，一边留意着画廊的细节。工作人员的专业度、画作的陈列方式、甚至来看画的观众气质，都显示出这家画廊的层次不低。
客观来说，这里确实是一个非常适合举办首次个展的地方。
她走到展厅尽头，那里有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挂着“暂未开放”的牌子，但可以看到里面是空置的，墙面粉刷洁白，地面干净反光，仿佛正虚位以待。
应该就是邮件里提到的、下季度可能给她的档期所在展厅。
她正望着那片空间出神，想象着自己的画挂在上面的样子，身后传来一个略带惊讶的男声：
“林小姐？”
林小夕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正是那天给她打电话的男人。
“真的是您！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男人快步走上前，伸出手，“我是尚雅的项目经理，陈锋。那天我们通过电话。”
“陈经理，你好。”林小夕与他轻轻一握，心里有些懊恼被认出来了，这下“暗访”计划泡汤了。
“林小姐是过来看看场地吗？”陈锋笑容热情，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已经合作了很久，“正好这个展厅空着，我带您详细看看？”
不等林小夕回答，他已经做出邀请的手势，引着她走向那片区域，一边走一边如数家珍地介绍：“这个展厅是我们主厅之外最好的一个空间，采光极佳，尤其是下午，西晒的光线经过过滤后非常柔和，特别适合您的作品风格……墙面承重和挂画系统都是最新的……”
他的介绍专业而诱人，每一个优点都似乎戳中林小夕的需求。
林小夕跟着他，看着这个宽敞、明亮、专业的空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确实是她梦想中的展览场地。
“怎么样？林小姐还满意吗？”介绍完毕，陈锋微笑着看向她，眼神里充满期待，“如果没问题，我们可以尽快把合同细节敲定下来。很多艺术家都对这块地方虎视眈眈，我也是顶着压力才为您保留了这个档期。”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为你破例”的暗示。
林小夕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避开对方热切的目光，望向空荡荡的墙壁，问道：“陈经理，我很感谢尚雅的青睐。不过，我能否冒昧地问一下，贵画廊选择合作艺术家，通常的标准和流程是怎样的？”
陈锋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笑容不变：“我们当然有一套非常严谨的评估体系，会综合考量艺术家的创作潜力、作品成熟度、市场契合度以及未来的发展前景。流程上一般是先由我们项目组初步筛选，然后上报给艺术总监和市场部共同评估……”
他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那我的作品，”林小夕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直接问道，“是经过了这样一套完整的评估流程，才得到这个机会的吗？”
陈锋脸上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他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刚才的热切：“林小姐的作品极具灵性和个人风格，我们艺术总监看过您的线上作品集后，非常欣赏。当然，”他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顾总在商界的卓越成就和影响力，也让我们对林小姐未来的市场潜力抱有极大的信心。这对于双方来说，是一个双赢的合作。”
果然。
又是这样。
看似肯定了她的才华，但最终落脚点，依旧是他——顾夜白。
那份优厚的合作方案，这个黄金档期的展厅，似乎都成了依附于他光环之下的赠品。
林小夕心底那点微弱的、关于凭借自身实力被认可的希冀，彻底沉了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憋闷感笼罩了她。
她看着陈锋那张笑得无懈可击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我明白了。”林小夕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非常感谢陈经理的介绍和贵画廊的厚爱。这个展厅很好，合作条件也非常优厚。”
陈锋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那……”
“但是，”林小夕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我需要一些时间再认真考虑一下。毕竟这是我的第一次个展，我希望它能以一个更……纯粹的方式开始。”
陈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解。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会被拒绝，尤其是以这样一种委婉却坚决的方式。
“林小姐，我不太明白……”他试图挽回，“这个机会真的非常难得，很多成熟的艺术家都在争取……”
“我明白。”林小夕再次点头，态度却丝毫没有松动，“正因为它难得，我才需要更慎重地对待。我会认真研究贵画廊的资料，尽快给您答复。今天就不多打扰了，谢谢您。”
她说完，微微颔首，不再给陈锋游说的机会，转身朝着画廊门口走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清晰而决绝。
陈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眉头紧紧皱起，拿出手机，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汇报的意味：“喂？叶小姐……她刚刚来了，但是……情况有点出乎意料……”
走出尚雅画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林小夕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才觉得胸口的憋闷感散去了一些。
拒绝了唾手可得的捷径，心里虽然有些空落落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清晰。
她想要的成功，是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是建立在她的画、她的故事、她的情感能被真正理解和共鸣的基础上的，而不是作为谁的附属品被“赠予”的。
她沿着绿树成荫的街道慢慢走着，脑子里开始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办。自己联系其他画廊？或者寻找一些非传统的展览空间？虽然前路肯定会艰难很多，但她反而生出了一股斗志。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顾夜白。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接通电话，语气尽量轻快：“喂？忙完了？”
“嗯，刚开完会。”顾夜白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听到她的声音后明显柔和了许多，“在做什么？有没有乖乖吃午饭？”
“吃过了。”林小夕含糊地应道，下意识地不想马上告诉他画廊的事情，“刚刚……随便逛了逛。”
“逛哪儿了？”他随口问。
“就在家附近走了走。”她转移话题，“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电话那头的顾夜白沉默了两秒。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小夕，你是不是……去了尚雅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