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仿佛一块巨大的天鹅绒幕布，将整个美术学院笼罩其中。已是凌晨一点，大楼里绝大多数教室都陷入了沉睡般的黑暗，唯有三楼角落那间小小的工作室里，还顽强地亮着一盏温暖的灯。
林小夕伸了个懒腰，颈椎和肩膀立刻发出一连串轻微的抗议声。她放下手中的压感笔，揉了揉有些干涩发胀的眼睛，视线从数位屏上那幅即将完成的插画稿移开，落在了旁边散落的十几张草图和一摞参考书上。
为了即将到来的个人画展，她已经这样连续熬了好几个晚上。这幅名为《逐光》的主体画作，她倾注了太多心血，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打磨，力求完美。画面上，一个少女在星海间奔跑，伸手触碰前方一束璀璨的光芒，裙摆飞扬，化作流转的星屑。整体氛围梦幻而充满希望，但光影的处理极其复杂，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和自己略显疲惫的呼吸声。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时间——01:17 Am。微信的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晚上十点，她发给顾夜白的：【今晚可能要通宵啦，你忙完早点休息哦~（小猫打滚.jpg）】
他当时回了一个简洁的：【嗯，别太晚。】
之后便再无音讯。他最近也很忙，那个重要的项目刚拿下，后续有无数的会议和决策需要他处理。小夕理解地叹了口气，心里却不可避免地盘踞着一丝微小的失落。在这种疲惫又安静的深夜里，人总是格外希望喜欢的人能在身边，哪怕只是说一句话，也能瞬间驱散所有的困倦和孤独。
她甩甩头，试图把这点小情绪赶走，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画作上。还差最后一点星光的效果，她不能半途而废。
就在笔尖即将再次触碰到数位屏的瞬间，寂静的走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
咚、咚、咚。
声音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小夕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么晚了，会是谁？保安巡楼吗？可巡楼的脚步声不会这么从容，更像是带着明确的目的地而来。
脚步声在她的工作室门外停住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轻轻的敲门声。“叩、叩、叩。”
小夕吓了一跳，心脏猛地收紧，一丝恐惧爬上心头。她攥紧了手中的压感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谁…谁啊？”
门外安静了一秒，随即传来一个她熟悉到骨子里的、低沉而略带疲惫的声音。
“是我。”
是顾夜白！
那一刻，所有的困倦、疲惫和细微的失落感顷刻间烟消云散，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惊喜像暖流一样瞬间涌遍全身。她几乎是跳起来冲向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反锁的门。
门外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着，领带被他扯松了，随意地挂在颈间，透着一股忙碌后的慵懒和淡淡的倦意。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印着某知名粥店logo的纸袋，隐隐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
走廊的光线昏暗，勾勒出他深邃的五官轮廓。他看到她，那双总是清冷淡漠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并缓缓晕开一层极温柔的暖色。
“你…你怎么来了？”小夕仰着头，眼睛因为惊喜而睁得圆圆的，像落入了星子，“你不是说让我别太晚，自己早点休息吗？”
顾夜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了一圈，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脸色不好，熬太久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心疼。
然后，他才提起手中的袋子，声音平稳自然，仿佛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猜你饿了。给你带了点宵夜。”
他走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将深夜的寒意隔绝在外。工作室里温暖的光线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也柔和了他身上那层不易接近的冷硬气场。
他把粥放在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上，打开盖子，热气混着皮蛋瘦肉的浓郁香气立刻弥漫开来，霸道地勾引着人的食欲。小夕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胃里空得发慌。
“哇！好香！”她凑过去，像只被食物吸引的小猫，眼睛亮晶晶的，“你怎么知道我现在饿得能吃掉一头牛！”
顾夜白递给她一把勺子，语气淡淡：“这个时间，除非你是铁打的。”
他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安静地看着她小口小口地、迫不及待却又被烫到的样子。他没有多问画作的进度，也没有催促她快点吃完好休息，只是就这么陪着。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而强大的力量，稳稳地锚定了这个深夜所有的漂浮感和孤独感。
小夕吃了几口，胃里暖和起来，心里更是涨得满满的。她侧过头看他，发现他正微微仰头靠着椅背，闭着眼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阴影，显然是极度疲惫的样子。
一股强烈的心疼瞬间攫住了她。他明明自己已经累成这样，结束工作后第一件事不是回家休息，而是绕远路去买她喜欢的粥，然后跑来学校陪她。
“你……”她声音不自觉地放软，“是不是很累？其实你不用特意过来的，我忙完自己回去就好。”
顾夜白缓缓睁开眼，侧过头来看她。他的目光深沉，像静谧的夜空。他没有回答累还是不累，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嘴角，那里沾了一点点粥渍。
他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像带着电流，让小夕的心尖猛地一颤。
然后，他看着她，用那种独有的、低沉而认真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
“没什么。”
“只是因为想你，所以就来了。”
轰地一下，小夕感觉自己的脸颊，连同耳朵尖，都迅速烧了起来。一句简单至极、甚至算不上情话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拥有着核弹般的威力，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浪漫，仅仅是最直白的陈述——“因为想你”。
所有的理由都凝聚在这四个字里。跨越深夜的距离，驱散疲惫，仅仅是因为想见她。
她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甜蜜的感觉像沸腾的泡泡，咕嘟咕嘟地往外冒，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咬着勺子，嘴角却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空气中弥漫着粥的香气和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安心又悸动的味道。窗外的世界万籁俱寂，仿佛只剩下这一方亮着暖光的小小天地，和天地里的他们两人。
疲惫再次袭来，但这次是裹挟着巨大安全感的那种慵懒。她不知不觉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倾斜，脑袋一点一点，最终，轻轻地、试探地，靠在了身边那人坚实而温暖的肩膀上。
顾夜白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很快放松下来。他没有动，任由她靠着，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他的肩膀宽厚而可靠，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肌肉的线条。小夕满足地喟叹一声，最后一点强撑的精神彻底松懈下来，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呼吸间全是他令人安心的气息，耳畔似乎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
世界变得很安静，很安全。
在她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仿佛感觉到一个极轻极柔的触碰，落在了她的发顶。
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顾夜白微微偏头，看着枕在自己肩上迅速陷入沉睡的女孩，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那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爱怜，却也掺杂着一丝深重的、与她此刻的安宁格格不入的疲惫与……凝重。
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生怕惊醒了她。许久，他才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从裤袋里拿出一直处于静音模式的手机。
屏幕无声地亮起，显示着一条来自“秦浩”的、在一个小时前收到的短信。
【夜白，那边又施压了，比之前更狠。顾夫人明确表示，如果你再不回去和她选定的人见面，她会亲自来找“那位林小姐”谈谈。你打算怎么办？】
手机屏幕冰冷的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明明灭灭。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孩毫无防备的睡颜，那恬静美好的模样与他此刻内心的波澜汹涌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沉默地看了那条短信很久很久，最终，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三个字。
【知道了。】
然后，他关闭屏幕，将手机扔回口袋，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令人烦厌的世界再次暂时隔绝在外。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更紧地、也更保护性地拥入怀中，下颔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闭上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到令人心碎的叹息。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仿佛潜藏着无数未知的风浪，正无声地向着这片温暖的港湾悄然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