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从黑暗里钻出来，又低又哑，带着一股子长时间不说话的生涩和警惕，像石头磨着石头。
我们仨瞬间绷紧了皮，小子手里的兽骨刺差点掉地上，我攥紧了柴刀，锈化的右眼死盯着那片黑咕隆咚的角落，试图分辨出人影。
“谁在那儿？！滚出来！”我压低声音吼回去，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好惹。
黑暗中沉默了几秒，只有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响。
然后，一阵轻微的摩擦声，一个高瘦的身影从一根断裂的巨大石柱后面，缓缓挪了出来。
借着铭牌和小子手里萤石棒的微光，勉强能看清来人。是个年轻男人，看着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头发乱得像草窝，脸上沾满了黑灰和污垢，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正死死盯着我们，尤其是盯着我背上的秦秀莲。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打满补丁的灰色衣裤，样式古老，但依稀能看出和黎叔、凝姐他们山月卫的制式有点像，只是更陈旧。手里端着一把锈迹斑斑、却保养得锃亮的老式弩枪，弩箭箭头在微光下闪着寒光，正对着我们。
“放下武器！”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命令的口吻，但握着弩枪的手微微有些抖，暴露了他的紧张。
“你先放下！”我没动，“我们不是敌人！是黎叔和凝姐指引我们来的！”我晃了晃手里那枚依旧温热的铭牌。
听到“黎叔”和“凝姐”的名字，那年轻人瞳孔猛地一缩，握弩的手更紧了，声音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黎叔？凝姐？他们…他们还活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黎叔没了。”我哑着嗓子，心里发堵，“凝姐…为了挡那鬼东西，也折在黑矿镇了。就剩我们仨逃出来。”
年轻人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眼神里闪过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弩枪口微微垂下了几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情绪，但声音依旧发颤：“…怎么没的？黑矿镇…下面那东西…”
“封印破了。”我言简意赅，“‘伪月’的人搞的鬼。凝姐点了自己，才勉强压住一会儿，我们才跑出来。”
“‘伪月’！又是那群该千刀万剐的杂碎！”年轻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弩枪彻底放了下来，“你们…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警惕地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特别是神殿入口方向，然后示意我们跟着他往大殿更深处走。
我们跟着他绕过几堆废墟，来到大殿后墙一处不起眼的裂缝前。他伸手在墙壁某处按了几下，那裂缝竟然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后面是向下的石阶。
“进去再说。”他率先钻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狭窄但干净的通道，墙壁上隔着一段就镶嵌着一颗发出微弱白光的珠子照明，空气也清新了不少。
走了大概几十米，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不算大、但布置得井井有条的地下石室。石室里有简单的床铺、桌椅，甚至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简陋炉子，墙上挂着工具和风干的肉条，角落里堆着些物资箱。这里显然有人长期居住。
石室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个头发花白、正在擦拭一把老旧步枪的老头，看到我们进来，浑浊的眼睛立刻锐利起来。另一个是个脸上带着疤痕、身材壮实、正在打磨一把砍刀的中年汉子，也瞬间抓起了武器。
“阿桓，怎么回事？他们是谁？”老头的声音沉稳，带着审视。
带我们进来的年轻人——阿桓，快速低声将我们的情况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黎叔和凝姐的牺牲。
听到噩耗，老头擦拭步枪的手顿住了，中年汉子也猛地攥紧了砍刀，两人脸上都露出沉痛之色。
“…黎头儿…凝丫头…”老头喃喃自语，重重叹了口气，“都是好样的…死得憋屈啊…”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们身上，特别是又看向我背上的秦秀莲：“你说…是黎头的铭牌带你们来这儿的？还指着那‘观星盘’亮了？”
我点点头，把铭牌递过去。老头接过，摩挲着那温热的标记，眼神复杂：“‘余烬指引’…黎头到底还是留下了后手…”他又看向秦秀莲，“这女娃…又是怎么回事？她刚才好像说了什么？”
“她说‘家’。”小子抢着回答，“一到这儿就说了！”
“家？”老头和中年汉子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
老头示意我把秦秀莲放到一张铺着兽皮的床上。他走上前，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特别是眉眼间的轮廓，手指微微颤抖。他又轻轻撩开她脑后的头发，当看到那颗紧闭的锈目时，他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后退一步！
“锈尊之瞳？！怎么可能？！这印记应该早已…”他失声惊呼，又猛地捂住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震撼。
“奎爷，您认识这印记？”阿桓急忙问。
被称作奎爷的老头死死盯着秦秀莲，呼吸急促，半晌才缓缓道：“…像…太像了…不仅是样子…连这‘源蚀共生’的气息都…”他猛地看向我，“小子！这女娃到底什么来历？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秦秀莲，从靠山屯来的。”我老实回答，“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她时不时会醒一下，说些听不懂的话，有时候还能…吓退那些地底玩意儿。”
“靠山屯…秦…”奎爷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什么，“难道…是‘月影’一脉的遗孤？不对啊…时间对不上…除非…”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她有没有提过‘外婆’？或者展示过什么…特殊的、与星辰、月光有关的东西？”
我心里一动，想起秦秀莲之前对凝姐身上标记的反应，还有那声外婆。“她好像…认识你们山月卫的标记。”
奎爷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神发直，喃喃道：“…是她…一定是她的血脉…没想到…真的还存在…而且变成了这样…”
“奎爷，到底怎么回事？”中年汉子也忍不住问道。
奎爷深吸一口气，看着我们，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女娃的外婆…很可能就是我们山月卫上一代的‘大掌仪’，也是最后一位能勉强沟通‘星枢’的‘月影’——秦素衣！”
“秦婆婆十五年前深入寂灭河源头寻找遏制‘秽源’扩散的方法，从此音讯全无…我们都以为她早已牺牲…没想到她还有血脉存世…而且这血脉还继承了如此…如此诡异的力量…”
他看向秦秀莲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敬畏，有痛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星枢？月影？”我听糊涂了。
“星枢，就是外面大殿那个黑色圆盘，是远古‘观星族’留下的遗产，能观测地脉星辰运转，甚至…一定程度上预兆吉凶，引导方向。而‘月影’，是极少数能感应并微弱引导星枢之力的人。”奎爷解释道，“秦婆婆就是最后一位月影。她失踪后，星枢就再无人能真正启动，直到刚才…”
我们都看向床上昏迷的秦秀莲。
难道…刚才星枢异动，是因为她？
“那…那她现在这样…”小子指着秦秀莲后脑的锈目，小心翼翼地问。
奎爷脸色凝重地摇头：“‘源蚀共生’…老夫也只是在残缺的古籍上见过描述…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但她的出现，尤其是星枢因她而亮，或许…真的是黎头用命换来的那一线变数…”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阿桓，石头，加强警戒！异管司和‘伪月’的杂碎肯定也在找星枢和这女娃！这里不能待了！”
“奎爷，我们去哪？”中年汉子——石头闷声问。
奎爷目光扫过我们，最后落在我身上：“小子，黎头的铭牌既然指引你们来这，又认可了你们…或许你们就是‘余烬’选中的新柴。”
他走到墙边，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郑重地递给我。
我接过，入手沉甸甸的。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把造型古朴、刃口却流转着暗沉寒光的黑色直刀，刀柄上刻着细微的星辰纹路。
“这是‘逐暗’，当年秦婆婆用过的兵刃之一，能伤秽物本体。”奎爷沉声道，“现在，它是你的了。跟我们走，带这女娃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山月卫…还没死绝呢！”
我看着手里的黑刀，又看了看昏迷的秦秀莲，最后看向奎爷坚定的眼神。
妈的，这担子，越来越沉了。
但好像，也没得选了。
“去哪？”我问。
奎爷走到石室另一头，推开一堆杂物，露出后面一个更小的洞口，里面吹出带着水汽的风。
“‘暗河哨点’。”他吐出四个字，“希望…那里还没被发现。”